修路工程在艰难与希望中稳步推进,沈桃在深宫之中,除了关注工程本身,更在思考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最大化,同时规避可能因“名声过盛”而带来的政治风险。她深知,功劳越大,越需谦抑;实事做得越多,越需彰显上意。
一个绝妙而谨慎的主意在她脑中成型。
她再次修书给大伯沈文斌,信中字斟句酌:
“伯父大人钧鉴:”
“路修之于脚下,功成于上意与群力。侄女思忖,此等利国利民之壮举,非我沈氏一族之功,实乃陛下圣心独运、高瞻远瞩之下旨推行,更赖沿途各级官府鼎力支持、万千民夫血汗铸就。我沈家不过承皇恩、遵官令、尽绵薄之力而已。”
“为彰陛下之明,朝廷之德,亦为存史资政,侄女以为,当选派族中或书院文笔斐然、心思缜密、懂得分寸之人,专职记录修路全程。”
“记录之重点,首在彰显陛下诏令之英明与沿途官府协调之功;次在详述工程之艰难险阻(如鹰嘴崖之困)、解决之道(如各级官员之指导、李家庄百姓之深明大义);再则描绘此路带来之民生改善(如特产得以流通,学堂带来希望)。工法管理,亦可略作记载,以供后人借鉴。”
“所有记述,务必秉持‘实录’精神,不虚美,不隐恶,尤需谨记,将天恩官绩置于前,民力艰辛继其后,我沈家协调奔走之劳,置于末位记叙即可。文风务必朴实真切,切忌自我标榜。”
“此记录可暂定名《南北通途纪略》。更妙者,不必待路成书成,而是写成一章,便由家族商队或信使,抄录散发一章出去。可送至各地书坊传抄,亦可赠予交好官员、士绅,乃至……设法让陛下御览。”
“如此,让天下人如追看史话般‘追更’此路修筑之进程!使其知此路乃陛下之洪恩、朝廷之德政,使其感同身受,知此路之来之不易,知此路惠及万民。口碑相传,圣誉远播;铁笔记录,功过分明。我沈家但求实事之功,不慕虚名之显,如此,方可堵诽谤之口,保工程顺畅,得长久实惠。”
沈文斌接到此信,细细读来,先是背后惊出一层冷汗,旋即豁然开朗,深深为侄女的政治嗅觉和远见所折服。此计不仅妙,更是稳!功归上位,利及百姓,自家则隐于幕后得实惠,实乃立于不败之地的高明策略。
他立刻从族中和桃媛书院挑选了几名文采好、懂分寸、知进退的年轻文人,组成了“《南北通途纪略》编纂小组”,随工程队伍前行,并严令其遵循沈桃信中所定下的基调。
很快,《南北通途纪略》的第一章“奉诏启工:京畿首锹承天恩”开始在有限的圈子内流传。文章开篇即颂扬皇帝陛下打通南北、惠泽苍生的圣心,感谢工部及京畿地方官员的悉心指导与配合,然后才以朴质笔触描绘开工场景,最后略提一句“沈氏奉旨协理,谨遵号令”。
随后,第二章“鹰嘴崖下的官民同心”,重点描述了在地方官员的协调下,沈家如何与李家庄沟通,最终在尊重地方、保障民生的前提下,依靠官民合力解决难题的过程。文中处处可见“蒙县尊指点”、“赖乡老斡旋”等语,沈家的作用被淡化为“具体经办”。
第三章“学堂钟声沐皇化”,则着力体现陛下教化天下、开启民智的德政如何通过这条路工学堂得以延伸至乡野,孩子们沐浴皇恩,方有读书识字的机遇。
这些章节如同连载的史录,开始在士大夫和关心时务的读书人中间流传。
起初,有人以为沈家转性了,竟如此谦卑。
但细读之下,发现文章所述皆是有据可查之事,且将功劳归于上峰与民众,自己甘居末位,这种姿态反而赢得了更多人的好感与尊重。
“陛下圣明,此路确是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!”
“沿途官府亦是用心用力,你看那鹰嘴崖一段,若非县尊出面,岂能如此顺利?”
“沈家此次倒是颇为知趣,埋头做事,不抢风头,难得。”
这些评价,正是沈桃和沈家最希望看到的。
文章自然也通过各种渠道,送到了皇帝萧衍的案头。他翻阅着最新章节,看到字里行间对自己决策的推崇,对朝廷用意的阐述,以及对地方官绩的肯定,嘴角不禁微微上扬。他自然看得出其中刻意经营的痕迹,但这份“功劳归于上,辛苦留于己”的谦逊和识大体,让他十分受用。
“沈桃啊沈桃,”萧衍轻叩书页,低语道,“你这‘实惠’二字,看得真是透彻。也罢,朕便允了你这份‘实惠’,只要路能修成,朕不吝给你们沈家这份功劳。”
随着《南北通途纪略》一章章地“更新”,皇帝圣明、朝廷得力、沈家实干、百姓受益的叙事框架深入人心。许多原本担忧沈家借此收买人心、博取名声的反对声音,在这套严谨的“官方叙事”面前,也渐渐失去了着力点。
沈桃用笔墨,不仅铺就了一条无形的舆论之路,更巧妙地为自己家族的宏大事业,构筑了一道坚固的政治防波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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