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如路牌所昭示的那样,这里是一片真正的荒原。目之所及,除了白色还是白色,偶尔能看到几块被风雪侵蚀得奇形怪状的黑色岩石,像是一座座沉默的墓碑,矗立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。
空气变得更加寒冷刺骨,风也变得狂躁起来,卷起地上的积雪,如同无数白色的幽灵在荒原上狂舞。天空的颜色也愈发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,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。
艾米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这里冷的出奇,对艾米这种体弱畏寒的人很不友好。
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缰绳,马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,不时地打着响鼻,踩踏着蹄子。
“这里……就是哭泣雪原吗?”艾米喃喃自语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。她曾在贝尔格镇的酒馆里听那些老佣兵和猎人谈起过这个地方,他们说,这里的风声听起来就像是孩子的哭泣,因此得名。
他们还说,这里是生者的禁区,是影兽的乐园。当时她只当是些夸张的酒后吹嘘,但现在亲身至此,她才明白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。
“是的,艾米小姐。”艾德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他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,“我们必须加快速度。根据地图显示,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穿过这片平原,到达另一侧的山脚下,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哨站可以作为我们今晚的落脚点。否则,在夜晚的雪原上,我们…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,但艾米明白他的意思。
在夜晚的哭泣雪原上过夜,无异于自杀。
艾米点了点头,轻轻一夹马腹,和艾德蒙并驾齐驱,加快了速度。
马儿在雪地上飞驰,马蹄踏起一阵阵雪雾,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两道长长的痕迹。
然而,这片雪原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。他们前进了近一个小时,周围的景象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,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荒原。太阳在厚厚的云层后面,只能透出一点微弱的光,让人很难判断准确的时间。风势越来越大,卷起的雪沫打在脸上,像刀子一样割得人生疼。
艾米不得不眯起眼睛,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道路。
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热量正在被迅速抽走,即便穿着厚实的皮裘,寒意也如同附骨之蛆一般,不断地往骨头缝里钻。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艾德蒙,他那身白色的铠甲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,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狂风吹散。
但艾德蒙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似乎这刺骨的寒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。
哎……小伙子身体好火气旺,不怕冷真好呀。
艾米忍不住想道。
此时,艾米敏锐的狼耳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。
那是一种低沉的、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,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,若不仔细听,很容易就会被忽略。但那声音却让艾米的心猛地一沉。她立刻勒住了马,侧耳倾听。
“怎么了,艾米小姐?”艾德蒙也停了下来,疑惑地看着她。
“你听。”艾米压低了声音,神情严肃,“有什么东西……正在朝我们过来。数量很多。”
艾德蒙闻言,立刻警惕起来。他闭上眼睛,似乎也在静静聆听。片刻之后,他猛地睁开双眼,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骇。
“是雪崩!”他大喊道,“在我们左边的山坡上!快走!”
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低沉的轰鸣声陡然变得震耳欲聋。艾米猛地转头向左边看去,只见不远处那座原本沉默的雪山,此刻仿佛活了过来。
山坡上,大片大片的积雪正在崩裂、坍塌,形成了一道白色的、翻滚的巨浪,以雷霆万钧之势,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!
那场面是如此的震撼,又是如此的可怖。白色的雪浪遮天蔽日,所过之处,一切都被吞噬、被掩埋。艾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,大脑一片空白。
她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,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身面对。
死亡的阴影,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切,如此的触手可及。
“快!往右边跑!不要停下!”艾德蒙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唤醒。他猛地一拉艾米的马缰,强行让她的坐骑调转了方向,然后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。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,四蹄翻飞,拼命地向着右侧的开阔地带狂奔而去。
艾米没忍住漏出了一声惊呼,她只能紧紧地趴在马背上,任由狂风将她的兜帽吹落,银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。
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,只能听到身后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巨大轰鸣声越来越近,越来越响。大地的震动通过马背传递到她的身上,让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碎了。
好像跑不掉欸。
这个念头在艾米的脑海中回响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雪崩带来的强大气流已经冲击到了她的后背,冰冷的雪沫像冰雹一样砸在她的身上,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宣告着死亡的临近。
她来到这个世界,小心翼翼地伪装,步步为营地谋划,难道最终就要以这样一种荒诞而无力的方式退场吗……
有些不甘心……
她紧紧地咬着牙,指甲深深地陷进了马鞍的皮革里,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。然而,身后的轰鸣声却像无情的判决,一点点地剥夺着她所有的希望。
忽然,一抹突兀的、温暖的光芒,在她的眼角余光中亮起。
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,如此的炽热,在这片被白色和灰色统治的世界里,就像是黑夜中突然升起的一轮太阳。
艾米下意识地在剧烈的颠簸中回头看去。
那是什么呢……
艾米很难形容她此刻的感受。
仿佛长夜中亮起的第一束晨曦,黑暗中唯一的烛火。
艾德蒙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,那把剑的剑身上,正缠绕着如同太阳般耀眼的、金红色的火焰。
那不是普通的火焰。那火焰中蕴含着一种神圣而纯粹的力量,足以驱散人们心中的寒冷与绝望,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安宁。
艾德蒙高高地举起那把燃烧着圣火的长剑,口中吟诵着古老而庄严的祷词。他的声音在轰鸣声中并不响亮,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,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噪音,清晰地传入了艾米的耳中。
“以烛火之名,庇护吾身!”
那光芒迅速扩散开来,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、金色的屏障,将他们两人两马笼罩其中。
下一秒,那道毁天灭地的白色巨浪,便狠狠地撞击在了那层看起来薄如蝉翼的金色屏障之上。
艾米只觉得眼前一白,耳边传来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,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。她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,身体在空中翻滚了几圈,然后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。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,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。
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,但身体却不听使唤。她的视线一片模糊,只能看到漫天的风雪和翻滚的白浪。她知道,他们被雪崩吞没了。冰冷的积雪迅速将她掩埋,剥夺了她所有的空气和温度。窒息感和刺骨的寒冷让她的大脑开始缺氧,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。
但同时,艾米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,恐惧和不安都在刚刚的光芒中消融。
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呢。
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深渊时,一抹温暖的金色光芒穿透了厚厚的积雪,照亮了她眼前的黑暗。然后,她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,将她从冰冷的雪堆里拖了出来。
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,剧烈地咳嗽着。当她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时,她看到了艾德蒙那张沾满了雪沫和灰尘的脸。他看起来狼狈不堪,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血迹,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,却依旧明亮如星。
那把燃烧着火焰的长剑,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,它被艾德蒙插在了地上,在他们周围撑开了一片小小的、没有被积雪覆盖的空间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艾米张了张嘴,想要说些什么。
“别说话,艾米小姐。”艾德蒙扶着她,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,“我们还活着。这就够了。”
艾米无力起身,只能靠在他的怀里,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、那股混杂着血腥味和烛火气息的温暖。
她抬起头,看着头顶那被金色光芒撑开的狭小空间,以及空间之外那无尽的、厚重的积雪。他们被活埋了。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,但他们依旧被困在了这片雪的坟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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