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信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,黏在皮肤上像层湿泥。他每走一步,怀里的小满就往他胸口缩一下,小姑娘的呼吸弱得像蛛丝,只有攥着他衣襟的小手还带着点力气,掌心残留的铁灰蹭在布上,晕出七个模糊的圆点——和雷砚烟袋杆上的星图分毫不差。
“还有七分钟。”莫离的声音从左侧传来,她正用试心剑的剑脊抵住岩壁喘息,剑刃上卡着的傀儡黑骨随着呼吸轻颤,每动一下都发出“咯吱”的摩擦声。她左肩的蓝血已经浸透了靛蓝短衫,顺着胳膊肘往下滴,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水洼里映出她泛蓝的半张脸,看着格外瘆人。
李信低头看向她手腕上的淤青,那是上次在邙山古墓帮他挡傀儡时留下的旧伤,此刻竟泛着和蓝血一样的幽光。“你的鸩毒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莫离打断他,试心剑突然指向右侧,“听!有星纹术的波动!”
李信屏住呼吸,果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“咔咔”声,像是齿轮在转动。声音来自一道不起眼的石缝,石缝里渗出的青金色微光,正与他掌心血纹产生奇妙的共鸣——这频率,除了雷砚那支黄铜烟袋,再没第二样东西能发出来。
“是雷老头!”李信的声音劈了个叉,拽着莫离就往石缝冲。刚钻进半米宽的通道,就闻到股熟悉的檀香味,是雷砚总偷偷给小满点的安神香。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星图,虽然被岁月磨得模糊,却能认出是雷焕观星图的拓本——正是去年冬天,老头在省博修复室用烟袋杆指着的那幅。
“慢点跑,当心碰头。”
通道尽头传来雷砚的声音,混着烟斗磕击石壁的轻响。李信钻出去时,正撞进一片青金色的光里——这是间约莫二十平米的石室,石室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,碑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,每个星位都对应着一个凹陷的手印槽。雷砚就靠在石碑旁,中山装的右肩已经被血浸透,那根贯穿胳膊的钢筋上缠着块染血的布条,布条下渗出的血珠滴在碑底,竟让刻着“天权”的星位亮了亮。
“可算来了。”雷砚吐了个烟圈,烟圈落地时化作北斗七星的形状,正好接住李信掌心血纹散出的青光,“再晚半分钟,星纹钥的能量就耗尽了。”
李信这才注意到,石碑顶端的凹槽里插着枚青铜钥匙,钥身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,带动碑上的星图泛起涟漪。“这是……”
“北斗镇星锁。”雷砚嘬了口烟斗,烟锅里的火星亮了亮,“欧冶子当年防着炉心失控,特意让我祖宗雷焕布的局。七个星位,要两个人同时按手印,力道差一丝就触发反锁。”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得弯下腰时,李信瞥见他内袋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,上面是三人在省博门口的合影,小满还骑在雷砚肩头扯他胡子。
“血鹰把炉心改成戾气弹了。”莫离突然开口,她扶着石碑站稳,左肩的蓝血滴在“天璇”星位上,星纹竟泛起涟漪,“刚才他自爆机械臂时,我感应到北炉的封印在松动,最多还有五分钟就炸。”
雷砚的烟斗顿了顿:“那小子比他师父还急。三十年前,烬渊会的老鬼们就是想抢炉心,被我们雷家挡在西炉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,只是将烟袋从怀里掏出来,塞进李信手里,“这烟袋杆上的星图,记好每个星位的力道。天枢三分要收劲,像喂刚出壳的雏鸟;天权要猛加力,得像劈柴时的最后一斧……”
“记得!”李信的指尖抚过烟袋杆,上面的星图纹路在掌心发烫,与掌心血纹产生了奇妙的共鸣。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夜,雷砚在修复室的炭火旁,用烟袋杆点着星图拓片的样子,老头说“雷家人守的不是星图,是能让后人活下去的路”。
“您的手……”李信突然抓住雷砚的右手,那只手已经肿得像馒头,钢筋贯穿处的皮肉外翻,根本用不上力。
“老东西命硬。”雷砚拍开他的手,将星纹钥往凹槽里又按了按,钥身的齿轮转得更快了,“你们俩按东半边星位,我来补西半边。莫丫头,你左肩的剑脉正好能镇住‘天璇’的戾气,当年你祖母……”
话没说完,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。顶部的碎石像雨点似的往下掉,李信急忙用后背护住小满,碎石砸在他背上发出闷响,疼得他眼前发黑。更要命的是,石碑上的星图突然暗了大半,“天玑”星位甚至开始剥落,露出后面黑色的岩石——是血鹰的戾气顺着地脉蔓延过来了。
“快按!”雷砚的吼声带着破音,他突然用左手按住“天玑”星位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右臂的钢筋随着动作轻颤,“别让星纹灭了!灭一个就得用血气补,你们俩的血……”
李信不再犹豫,左手按向“天枢”星位。指尖刚贴上冰凉的石碑,就被一股巨力吸住,星纹顺着手臂往心口钻,与血纹碰撞时疼得他浑身发抖,喉咙里涌上股腥甜。他死死盯着烟袋杆,天枢星的纹路正在发烫,那温度和雷砚教他认星图时的炭火一模一样。
“三分力!收着劲!”雷砚的左手突然加重力道,“别让星纹亮太急,会引戾气反扑!”
莫离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李信,看‘天璇’!”
李信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左手按在“天璇”星位上,蓝血正顺着指缝渗进石碑,星纹亮起的同时,她半张脸瞬间泛蓝,显然是鸩毒被星力引动了。可她非但没松手,反而咬着牙加重力道,试心剑的红光顺着手臂涌过去,与蓝血在星位上绞成紫金色的光带。
“好样的!”雷砚的左手突然移向“玉衡”星位,“跟上我的节奏!一、二、三——加力!”
李信这才明白老头的用意——他在用单手同时操控两个星位,用左肩的重量压住身体,右臂的钢筋竟成了借力的支点。当“开阳”星位亮起时,石碑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,星纹钥上的齿轮“咔嗒”一声卡住了,显然是血鹰的戾气顺着地脉攻过来了。
“他在撬北炉的封印!”莫离的声音发颤,她的左手已经泛出青黑,“快!摇光星位要失守了!”
雷砚突然咳嗽起来,咳着咳着就弯下腰,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“摇光”星位上,星纹竟因此爆发出刺眼的红光。“老东西我……还能撑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突然拽住李信的手腕,将烟袋往他怀里一塞,“带她们走!石门在碑后,出去就是后山公路,老陈的茶馆……”
“您跟我们一起走!”李信反手抓住他的胳膊,却被老头猛地推开。
“走!”雷砚的吼声震得石碑嗡嗡响,他突然扑向“摇光”星位,用身体挡住涌来的黑气,“我雷家守了两千年的星纹锁,不能……栽在我手里……”
李信被莫离拽着后退时,正看见雷砚的左手按在最后一个星位上。老头的中山装被黑气撕开道口子,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照片——照片上的小满正揪着他的白胡子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烟袋从他嘴角滑落的瞬间,李信突然听见熟悉的调子,是老头总在修复室哼的《观星谣》,调子跑了大半,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。
“轰隆!”
石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,整座遗址爆发出巨响。李信抱着小满滚下山坡,回头时只见烟尘冲天而起,像条黑色的巨龙。石碑的碎片从空中坠落,其中一块溅到脚边,上面留着雷砚的血手印,与星纹完美重合。莫离突然抓住他的手,指向天空——那颗提前亮起的星,正落在北斗七星的“天权”位上,与烟袋杆的星图遥遥相对。
风里飘来缕熟悉的焦香,像雷砚烟袋里的烟火。李信握紧掌心的烟袋,烟杆上的星图还在发烫,七个星位的温度各不相同,天枢最凉,天权却烫得像块烙铁。他突然想起老头说的“别信命,信自己”,原来所谓传承,就是把没走完的路,带着前人的念想继续走下去。
莫离扶着他站起来,试心剑的红光虽然黯淡,却再没被黑气吞噬。她的左肩还在渗血,这次却是鲜红的——文心的血气,终究压过了鸩毒。远处的荣塘镇亮起灯火,像撒在黑夜里的碎钻,老钟楼上的钟声隐约传来,敲了七下,像在应和着什么。
“去老茶馆。”莫离的声音带着沙哑,却异常坚定,“小满说雷爷爷在那儿藏了铁勺。”
李信点点头,背起小满往山下走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三个疲惫的身影在草地上移动,烟袋杆上的星图在掌心发烫,像颗不会熄灭的火种。
走到半山腰时,小满突然在他背上动了动,小手抓住烟袋的流苏,含混不清地说:“雷爷爷……糖……”
李信的脚步顿了顿。他想起去年冬天,雷砚偷偷给小满塞水果糖的样子,老头总说“丫头片子得甜丝丝的才好”。那时候谁也没想到,这老头会用命给他们换条生路。
莫离突然指向山下:“看,那是雷老头的皮卡车!”
李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,公路边停着辆破旧的皮卡车,车斗里装着些勘探工具,正是雷砚的车。车钥匙就插在点火器上,还带着点余温,像是在等他们发动引擎,驶向新的前路。
发动汽车时,李信的手还在抖。引擎“突突”响了三下才勉强启动,尾气混着山野的风飘向身后的废墟,像一声绵长的叹息。莫离抱着小满坐在副驾,正用随身携带的伤药处理肩伤,蓝血浸透了布条,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冒青烟,她轻声说:“这药是祖父配的,能暂时压住鸩毒,到了镇上找老中医调方子,应该能撑到找到炉心。”
李信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仪表盘旁的黄铜烟袋上。烟锅的火星早已熄灭,可烟袋杆上的星图仍泛着微光,七个圆点中的一个正隐隐发亮,像枚嵌在铜器上的碎钻。他忽然想起雷砚缺了颗门牙的笑,想起那根贯穿右臂的钢筋,想起最后时刻岩壁上那道炽热的星图——原来所谓传承,从不是书本上的铅字,而是有人用一辈子的时间,把信念刻进骨头里,再用最后一口气,把路指给后来人。
皮卡车晃晃悠悠地驶离山坳,后视镜里,塌陷的遗址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,唯有那颗提前亮起的星星,始终悬在天际,像枚不会熄灭的火种。小满在莫离怀里动了动,小手无意识地抓住烟袋的流苏,嘴里嘟囔着“雷爷爷……糖……”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。
莫离低头笑了笑,眼眶却红了:“她这是记着去年冬天,雷老头偷偷给她塞的水果糖呢。”她顿了顿,指尖划过烟袋杆上的星图,“那时候他总说,等开春了带我们去荣塘镇的老茶馆,说那儿的茶能解星纹术的反噬。”
李信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脚下轻轻踩下油门。皮卡车的灯光刺破暮色,照亮前方蜿蜒的路,路的尽头,荣塘镇的灯火已经亮起,像撒在黑夜里的一把碎钻。烟袋杆上的星图还在发烫,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雷砚用生命守住的炉心,小满嘴里的线索,还有莫离肩上未愈的伤,都在告诉他:路还长,得带着那些没说完的话、没做完的事,好好走下去。
车窗外的风越来越暖,带着泥土和炊烟的味道,那是人间的味道。李信深吸一口气,仿佛能闻到雷砚烟袋里的焦香,听到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“老东西我命硬”——是啊,真正硬的从来不是命,是藏在烟火气里的那点念想,是有人先走一步,却把光留给了后来的人。
皮卡车驶进镇口时,老钟楼上的钟敲了七下,声音在夜空里荡开,惊起几只栖息的鸟。李信抬头望去,北斗七星已在天际摆好阵势,与烟袋杆上的星图遥遥相对,像是一场跨越千年的约定。
莫离突然指着前方:“看,老中医的灯还亮着。”
李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镇西头的巷子里,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,灯影里隐约能看到个穿白褂的身影,正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。那是莫家的世交,姓陈,据说手里有本传了八代的医书,专解奇毒异症。
“快到了。”李信轻声说,像是在告诉莫离,又像是在告诉自己,也像是在告诉天上那颗亮着的星。
皮卡车停在巷口时,陈老中医已经站在门口等了。老人手里拿着个药箱,看到他们下车,浑浊的眼睛亮了亮:“早听雷小子说你们今晚可能来,药都备好了。”他的目光落在莫离渗血的肩头,又看了看李信怀里的小满,“先进屋,外面风大。”
李信扶着莫离往里走,刚迈过门槛,就闻到股熟悉的檀香味——和雷砚给小满的安神香一个味。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袋,烟袋杆上的星图在灯光下泛着暖光,七个圆点中的一个,正对着老中医的药箱,亮得格外明显。
他忽然明白,雷砚从来不是孤军奋战。那些藏在星图里的坐标,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,那些默默等待的身影,都是文心未绝的证明。
陈老中医给莫离处理伤口时,李信抱着小满坐在旁边的竹椅上。小姑娘还在睡,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眉头紧锁,嘴角甚至带着点笑意,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。李信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,目光落在烟袋杆上的星图上,突然想起雷砚最后那句话:“西晋星轨,能找着下一处文心秘境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那本《古文观止》,翻开到《滕王阁序》那页,青铜碎片的边缘在“龙光射牛斗之墟”的“墟”字上轻轻一磕,发出“叮”的轻响。烟袋杆上的星图突然亮了亮,七个圆点中的一个,竟与书页上的某个字产生了共鸣。
“这是……”李信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雷小子早料到你们会来。”陈老中医的声音突然响起,他正用绷带缠住莫离的肩膀,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,“他三天前就把这个放我这儿了。”老人从药箱底层拿出个油纸包,打开一看,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片,上面的星图与烟袋杆上的正好互补。
李信将青铜片与烟袋杆拼在一起,完整的星图突然爆发出青光,在墙上投出幅巨大的星轨图,图上标注着七个红点,其中一个就在荣塘镇的位置,旁边写着三个字:老茶馆。
“铁勺……”小满突然在梦里嘟囔了一句。
李信和莫离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光亮。雷砚留下的线索,正在一点点拼凑起来。
陈老中医收拾药箱时,突然叹了口气:“雷小子年轻时,总说要把雷家的星图补全。他师父当年死在西炉,临死前说‘文心不绝,星图不灭’……现在看来,他做到了。”
李信握紧手里的烟袋和青铜片,星图的光芒映在他脸上,温暖而坚定。他知道,血鹰还在暗处窥伺,烬渊会的阴影尚未散去,炉心的谜团等着他们解开,但只要这星图还亮着,只要他们还带着这份念想走下去,文心就永远不会熄灭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小满恬静的脸上,落在莫离包扎好的肩膀上,落在李信掌心的星图上。老钟楼上的钟声又响了,这次是八下,八下钟响像是在为新的行程报时。陈老中医端来三杯热茶,蒸汽氤氲中,他指了指墙上星轨图的第二个红点:“那儿是洛水古渡,雷小子说,那儿藏着能压制戾气的‘文心玉’,当年他师父就是在那儿找到第一块的。”
莫离接过茶杯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轻声道:“洛水古渡……我祖母的医书里提过,说那儿的河床下有千年玄冰,能冻住鸩毒的扩散。”她看向李信,眼里带着释然,“看来我们下一站有方向了。”
小满这时揉着眼睛醒了,小嘴一瘪就想哭,直到看到李信手里的青铜片,突然指着上面一个凸起的圆点:“这个!像雷爷爷给我的糖!”那圆点确实圆润,倒真像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,李信忍不住笑了,摸了摸她的头:“是呢,雷爷爷留了好多‘糖’等着我们找呢。”
陈老中医看着这一幕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暖意:“雷小子总说,文心这东西,就像小孩子手里的糖,得有人护着,才不会化。”他从柜里拿出个布包,递给李信,“这是他托我保管的星纹钥配件,说你们路上能用得上。”
布包里是几枚小巧的铜齿轮,正好能拼进星纹钥的凹槽。李信将它们一一嵌好,钥身瞬间亮起青金色的光,与墙上的星轨图呼应,那些模糊的红点顿时清晰起来,连带着周围的地形轮廓都显了出来。
“走吧。”李信将小满抱给莫离,自己拿起烟袋和星纹钥,“趁着月色好,赶在天亮前出镇,能避开戾气最盛的时辰。”
莫离点头,抱着小满往外走,小姑娘趴在她肩头,还在把玩那枚“糖形”圆点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《观星谣》——正是雷砚常哼的调子,不知何时竟被她记下了大半。
皮卡车再次发动时,老茶馆的灯还亮着,陈老中医站在门口挥手,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。李信从后视镜里看着那盏灯,突然觉得,所谓传承,或许就是这样:有人守着一盏灯,有人带着一把火,在各自的路上,把光传下去。
车窗外,北斗七星愈发明亮,烟袋杆上的星图与天际的星轨渐渐重合,像一把打开前路的钥匙。李信握紧方向盘,脚下的油门轻轻踩下,皮卡车驶离荣塘镇,朝着洛水古渡的方向驶去。
前路还长,谜团未解,但掌心的温度、肩头的重量、耳边的童谣,还有那盏留在身后的灯,都在告诉他:这条路,走得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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