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四平刚跨进院门，便将沉甸甸的塑料水桶往地上一放，桶壁碰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，溅起几点带着湖腥气的水珠。
从清晨天蒙蒙亮出门，到此刻日头爬得老高，他水米未进，再加上蹲在湖边一上午的钓鱼的消耗，腹中早已饿得咕咕作响，连腿都有些发飘。
“爸爸回来啦！”
屋内立刻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，两个小丫头像两只轻快的小雀，一前一后奔出门来。
青青和秀秀先瞥见父亲靠在墙根的鱼竿，目光一转才落到水桶上，顿时双双睁圆了眼睛，小嘴巴张成了 “o” 形。
“姐姐！姐姐！是鱼鱼！好多的鱼鱼！”
年纪小些的秀秀性子更急，欢快地蹦到水桶边，小手当即就要往水里伸，想去抓那些摆尾的活鱼。
“四平，你这是钓鱼去了？”
老娘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从屋里传来，她走到院子里，看清桶里游弋的六条鱼，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，悄悄松了口气。
一大早起来没见着儿子，她心里直打鼓，还以为这浑小子又跟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，万万没想到他竟改了性子去钓鱼。
“妈，留两条鲫鱼给孩子们炖汤，剩下的我拿去镇里卖掉。”
“妈，留两条鲫鱼，其他我打算到镇里面卖掉，好买些鸡蛋，我想去城里面卖茶叶蛋。”
不是有句话嘛，造原子弹的，不如卖茶叶蛋的。
他望着两个女儿面黄肌瘦的模样，单薄的小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，心底像被什么揪了下，又酸又疼。
从前他对这两个丫头冷淡得很，如今见她们盯着水桶眼都不眨的模样，才觉出满心的亏欠。
秀秀的目光从水桶挪到父亲脸上，声音软得像：“爸爸，我想吃鱼……”
听说要卖鱼，小丫头的眼神里满是不舍。
“乖，留两条鲫鱼给你和姐姐吃。”
李四平蹲下身，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，“剩下的卖掉换鸡蛋，到时候给你们煮茶叶蛋，喷香！”
“好！爸爸真好！”
两个丫头顿时笑开了花，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。
她们记不清上回吃鱼是什么时候了，只偶尔逢年过节去外婆家，才能抿上几口鱼肉的滋味。
李四平看着她们发亮的眼神，脸上也漾开笑意，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圆滚滚的东西：“你们再看看，这是什么？”
是六枚青褐色的野鸭蛋，带着淡淡的斑纹。
两个小丫头的目光立刻像被磁石吸住，直勾勾地盯着，喉咙都不自觉地动了动。
她们实在太久没吃过蛋了。
“爸爸…… 是蛋蛋，鸡蛋吗？”
秀秀咽了口口水，小声音带着不确定。
“笨蛋，鸡蛋不是这样的。”
青青也馋得紧，却还不忘板起小脸教训妹妹，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些野鸭蛋。
李四平宠溺地揉了揉青青的头发，笑着解释：“这是野鸭蛋，比鸡蛋还香，让奶奶给你们炒鸭蛋好不好？”
“好好好！”
两个丫头连忙点头，转头朝奶奶喊，“奶奶，今天有鱼吃，还有鸭蛋吃啦！”
看着父亲把野鸭蛋递给奶奶，她们的小脸上满是期待。
“饿坏了吧？”
老娘接过鸭蛋，朝儿子摆摆手，“锅灶里温着一碗稀饭，赶紧去吃，我来杀鱼。”
李四平三两口扒完稀饭，便拎着水桶往镇里赶。
农贸市场里人声鼎沸，问过鱼价他着实吃了一惊。
这会儿正赶上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的 “价格双轨制” 时期，鱼价竟比预想中高不少：鲫鱼八毛一斤，草鱼七毛一斤，白鲢也得两毛。
好在他这几条是白荡湖的野鱼，识货的大爷大妈围上来没多犹豫就买走了，一共卖了五块七毛九分，攥着皱巴巴的票子，他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转去禽蛋区，他挨家问了价格，大多摊主卖六毛一斤，少数喊五毛。
“大兄弟，买鸡蛋不？我家的都是新鲜的，多买便宜！”
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笑着招呼他，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。
“多少个能便宜？”李四平开门见山。
“五十个以上算五毛五一斤。”大姐答道。
“我要六十个，五毛一斤成不？”李四平讨价还价。
大姐眼珠一转，笑道：“看你是要卖茶叶蛋吧？行！不过以后得常来照顾我生意。”
就这样，他花三块一毛钱买了六十个鸡蛋，合着一个才五分多，又掏一块二买了茶叶、老抽、糖和食盐，这才拎着半桶鸡蛋往家赶。
“买了多少鸡蛋？”
老娘迎出来，看着半桶鸡蛋心疼得直咂舌。
“六十个，不多。”
李四平笑嘻嘻地应着，刚把东西放好，一股浓郁的鱼香就从厨房飘了出来。
他走进厨房打下手，看着老娘往锅里勾芡，大火 “滋滋” 舔着锅底，汤汁渐渐收得浓稠，最后拎起大勺一浇，琥珀色的汤汁裹住雪白的鱼肉，一碗炖鲫鱼便出锅了，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。
两个小丫头早就在屋门口踮着脚盼着，鼻尖不住地嗅，看着盘子里的鱼望眼欲穿。
赵腊梅把一条鱼端上桌，又挑了些没刺的鱼肉放进保温盒，转头喊：“青青，秀秀，吃鱼了！”
秀秀立马屁颠屁颠跑过来，眨巴着大眼睛就要伸手去抓。
青青眼疾手快，一把拉住她的手：“笨蛋，吃鱼要用筷子！”
秀秀瘪了瘪嘴，揉着被抓疼的小手，可怜兮兮地说：“姐姐，秀秀不会用筷子呀……”
“那就用勺子。”
青青鼓着腮帮子答道。
“好～” 秀秀软萌萌地应着。
李四平忍不住揉了揉两个丫头的小脑袋，笑着起身：“爸去给你们拿筷子勺子。洗手了没？”
“这就去！”
青青拉着秀秀往院角的水盆跑。
“手要洗干净，不然不给吃鱼肉！”
李四平在后面叮嘱。
“好～”
两个软萌萌的声音一同传来，甜得人心都化了。
“四平，这一份是给陈桃的，你先带两个孩子吃饭，我去给你爸送饭。”
李四平点了点头，老头子都六十二了，还在邻村的砖厂上班。
心里一阵发酸。从前他浑浑噩噩，从不心疼父母的辛苦，等后来想孝敬了，双亲却已不在，如今重活一回，才懂这份养育之恩重如泰山。
两个小家伙已经乖乖坐在凳子上，小手扒着桌边。
李四平把筷子和勺子递过去，柔声说：“慢点吃，小心烫嘴。”
炒鸭蛋油汪汪的，咬一口喷香；鲫鱼汤奶白浓稠，喝下去暖到心底。
青青小口扒着饭，秀秀塞了一口鸭蛋，鼓着腮帮子嚼着，又低头看了眼碗里父亲挑好的鱼肉，再抬眼望向正专注帮她们挑鱼刺的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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