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龙瑶和阿丑赶到时，房门正大敞着，顺着缝隙看见那少年正蜷缩着坐在床上。
龙瑶刚要踏进门，就被他一眼看见。他当即拿起床头的一个杯子，猛地往地上砸去，杯子正好砸在龙瑶刚伸出去的脚边。
碎片四溅，吓得龙瑶赶紧把脚缩了回来。
张野在一旁低声解释：“也不知怎么回事，这小子一见人靠近，就跟疯了似的乱扔东西。”
难怪刚才张野要提醒自己，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。
龙瑶点了点头，转头看向屋里面的那个少年。他依旧瑟瑟缩缩地躲在角落，听到一点响动，浑身就是一颤，满眼都是惶恐。
这少年的脸生得十分清秀，五官俊朗，眉毛舒展却因为恐慌而皱的紧紧的，鼻梁挺秀，脸庞带着未脱的稚嫩，下颌的线条却见清隽的轮廓。可此刻他眼眶通红，双眼蒙着一层水雾，不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。
嘴里呜呜呀呀地喊着什么，可惜他没了舌头，根本没人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。
龙瑶知道，这孩子受了极大的折磨，便逃了出来，也仍困在惊惧之中，而现在就是处于一种应激的状态。
龙瑶抬步正要进屋，忽然胳膊被人从后面拉住了。
阿丑低声道：“这人情绪不太稳定，你这么进去，恐怕会被他伤着。”
龙瑶笑了笑，说道：“放心吧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说完，她轻轻抬腿，迈进了房间。脚才落地，那少年又抓起一个杯子，狠狠朝她脚下砸来。
龙瑶身子一晃，正好躲飞来的杯子。
她也不急着走过去，不紧不慢地在桌边踱步，与少年保持着一段距离，就在桌子附近踱步。
少年一连又扔了几个杯子，甚至连茶壶都砸了过来，龙瑶都一一避开了。等少年再想扔东西时，手边已经空无一物。
龙瑶开口道：“都摔完了？现在可没有东西让你扔了。”
她笑眯眯地抱着双臂，终于朝他迈步走去。
少年见状，立刻睁大了一双眼睛，浑身紧绷，惊恐地向床内缩去，几乎要将整个人都嵌进墙里。
正当龙瑶走到他面前，想跟他好好聊聊，少年突然盯着床脚的柱子，咬了咬牙就往上面撞去。这一下来得实在太突然，龙瑶根本没反应过来，等她回过神，赶紧伸手垫在了坚硬的木柱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少年的头重重撞在她的手背上，疼得龙瑶倒吸一口凉气。
少年抬起头，怔怔地看着她，一时间有些发愣。
门口的阿丑欲上前来，龙瑶却背对着他，从背后伸出一只手，朝他摆了摆，示意他不要过来。阿丑刚迈出来的脚，又缩了回去。
龙瑶疼得龇牙咧嘴，强忍着掌背火辣辣的痛楚，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，对着少年轻声说道：“不用害怕，是我救了你，还有印象吗？你放心，这里很安全，没人会欺负你。”
她的目光坦然而真诚，直直地望进少年惊惶的眼底。
少年盯着龙瑶看了许久，周身竖起的尖刺也被一点点软化，整个人渐渐安静了下来。
他抬起眼眸，那双眼黑白分明，此刻湿漉漉的，像受惊的小鹿。他的目光落在龙瑶红肿的手背上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，可又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舌头，说不出话，只好闭紧了嘴。
龙瑶察觉到他的心思，捂着自己受伤的手，笑着安慰道：“我的手没什么事儿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眸，紧抿这双唇。
这少年倒是个心善的孩子，这么善良的人竟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，龙瑶心里不禁有些心疼他。
“你会写字吗？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？” 龙瑶轻声问道。
少年点了点头。龙瑶立刻让人取来纸笔，小心递到他手边。
他虚弱地握住笔，手腕颤抖着，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：
秦川。
“你多大了？”
秦川在纸上写下：“十五。”
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。龙瑶心中怜意更盛，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，对他说：“那我比你大，以后就叫你小川吧。”
小川点了点头。
龙瑶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小川，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？”
阿丑之前给他看病时，特地检查过，小川浑身的伤口都是人为造成的，连同那被割去的舌头……到底是谁，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？
小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握着笔的手也跟着颤抖了两下，下唇被死死咬住，几乎要渗出血来。龙瑶伸手轻轻搭在小川的肩膀上，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，浑身剧烈颤抖起来，两行眼泪从眼角滚落。
“若是不想说，便不说。等你愿意了，再告诉我。”
龙瑶放柔了语气。她不想刺激小川本就脆弱的神经，想等他状态好一些，再慢慢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，来日方长。
龙瑶起身准备离开，一只手却猛地从身后伸出，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。
龙瑶转过头，小川立刻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。
写的时候，他整个人都在发抖，连握笔的手也颤得厉害，却还是一笔一画极其用力地写着，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刻进纸里。洋洋洒洒数张纸，墨迹斑驳，字字泣血。
他一边写，泪水不断从他眼眶滚落，滴滴砸在纸面上，晕开了墨迹。
写完后，他郑重地将那叠浸满泪痕的纸捧到龙瑶面前。
***
小川本来身体就十分虚弱，刚醒来又经历了情绪的大幅起伏，如今竟又昏昏沉沉地昏迷了过去。
龙瑶细心为他盖好被子，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，这才把沾了泪的那几张纸整整齐齐折好，推门走了出来。
阿丑一直站在门口等着，见龙瑶出来，立刻迎了上去：“怎么样了？那小子都跟你说了什么？”
龙瑶叹了口气，带着阿丑回到自己的房间，这才把小川写的那几张纸递给他看。
小川是个可怜的孩子。
他本是庄户人家的孩子，因为长得好看，自小就被人拐走，辗转流落在许多地方。
直到最后，他被送进一座装潢华丽的别院。
别院那里有穿不尽的绫罗绸缎，还有吃不完的海味山珍。小川自小颠沛流离，很少有吃饱穿暖的时候，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。
和他一起被关在这别院里的，还有很多长相清秀的少年。在这里，他们什么也不用干，只要乖乖待着，就会有人送来漂亮的衣服和精美的食物。
别院的主人是个年迈的男子，被少年们私下称为“院主”。
每次院主来的时候，所有少年都要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。院主每次都会带一两个人来，有时候是男子，有时候是女子，只是他们脸上都戴着面具，看不清模样，只是这些人衣着华贵，气度不凡，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。
那些人会在他们之中选几个人带走，有时一两个，有时十余人。可不出意外的是，没有一个人能再回来。
大家都很好奇离开的人会被带到哪里，小川也不例外。
直到那一天，院主带着一个身穿黑衣，脸上罩着银白面具的男人走进了别院。
所有少年都乖乖站在院子里，等待着被选择。那个男人在几个少年之间缓缓走过，最后停在了小川面前，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。
小川清清楚楚地看见，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。
那是一双温顺和蔼的眼睛，望过来时，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温暖。
这个男人选择了小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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