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之上,烟尘滚滚。
一支毫不起眼的商队,正混在南来北往的人流中,慢吞吞地朝着北方挪动。
十几辆板车,堆着些看不出名堂的货物,用厚厚的油布盖着,既不显眼,也不寒酸。赶车的伙计一个个皮肤黝黑,神情彪悍,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跑生活的老江湖。
队伍最前面,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,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黄骠马。
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,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杭绸直缀,脸上带着几分南方人特有的精明,眼神里却又透着一丝初出茅庐的紧张与不安。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自己的货物,又看看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伙-计,似乎生怕这帮粗人一个不小心,弄坏了自己的家当。
此人,正是化名“白帆”的南宫白。
“我说白掌柜,您就不能放宽心?”一个骑着青骡,与他并行的壮汉,瓮声瓮气地开口了。
这壮汉一身短打劲装,腰间挎着一柄一看就分量不轻的厚背刀,太阳穴高高鼓起,眼神开合间精光四射,正是同样改头换面的赵通玄。他现在的身份,是商队重金聘请的护卫头子,“赵大彪”。
“咱们这趟货,都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,路上颠簸一些,也坏不了。”赵通玄压低了声音,语气里满是无奈。
他实在想不通,公子这又是演的哪一出。
明明是千里奔袭,直捣黄龙的惊天之计,偏偏要伪装成这么一个畏畏缩缩、斤斤计较的小商贩。身后那十几个精挑细选、足以以一当十的乞门精锐,也被他弄成了土里土气的车夫。
南宫白却只是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,小声嘀咕道:“赵大哥,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!我这批货,可是我全部的身家!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,我……我回去了怎么跟婆娘交代啊!”
他那副活灵活现的妻管严模样,看得赵通玄嘴角一阵抽搐,差点从骡子上栽下去。
神他妈的婆娘!公子您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好吗!
他看着南宫白那副入戏太深的样子,只能把满肚子的吐槽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他知道,公子这么做,必有深意。
这支由千门之主、武道宗师和乞门精锐组成的“草台班子”商队,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,离开了金陵地界,汇入了通往北方的滚滚洪流之中。
行至第三日,官道开始变得狭窄。
前方是一处名为“一线天”的险要关隘,两侧是高耸的峭壁,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辆马车并行的狭窄通道。此处地势险要,是南下北上的必经之路,同样也是山匪路霸最喜欢“开张”的黄金地段。
商队还没靠近,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与哭喊。
只见关隘的入口处,横七竖八地停着好几辆货车,一群头裹黑巾,手持明晃晃大刀的“山匪”,正凶神恶煞地向过往的商旅,索要着“买路钱”。
“快点!少废话!一辆车五十两!少一文钱,连人带货都给老子留下!”
一个满脸横肉,络腮胡子的大汉,一脚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商人踹翻在地,抓起一个钱袋掂了掂,不耐烦地啐了一口。
周遭的商旅们,一个个噤若寒蝉,敢怒不敢言。他们虽然心疼银子,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,只能乖乖地奉上买路钱,祈祷着能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赵通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,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。
“公子,是伙不开眼的毛贼,我去……”
“别动。”南宫白的声音,从前方幽幽传来,依旧带着那份小商人的怯懦,但眼神的最深处,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锐利。
“不对劲。”
赵通玄一愣,仔细看去,也发现了问题。
这伙“山匪”,人数不多,只有三十来号人。但他们的站位,看似散乱,实则隐隐构成了一种军中常用的合围之阵。他们手中的兵器,虽然五花八门,可那几把看似不起眼的佩刀,刀柄上的缠绳方式,却是金陵卫戍部队特有的“梅花结”。
更重要的是,他们虽然满脸凶悍,但那股子匪气,太假了。
像是硬生生演出来的。
那眼神里的贪婪,是真切的。但贪婪之下,还藏着一丝军人才有的纪律性与……任务感。
这不是山匪。
这是伪装成山匪的,官兵!
南宫白的目光,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过。他发现,这些“山匪”虽然对所有商队都进行盘剥,但他们的注意力,似乎有意无意地,总会飘向那些来自南方的商队。
尤其是像自己这样,领头人年轻,货物又用油布遮得严严实实,看起来颇为可疑的队伍。
心里,瞬间了然。
看来,顾怀瑾和他背后的人,已经算到自己可能会北上告状。这是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,设下了关卡,要对自己进行“定点清除”啊。
就在南宫白心思电转之际,那络腮胡首领的目光,终于锁定在了他们这支慢吞吞的商队上。
“喂!那边那个骑黄马的小子!给老子滚过来!”
络腮胡大汉拎着刀,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,身后跟了七八个“山匪”,瞬间将南宫白的商队,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周围那些刚刚破财消灾的商旅,非但没有离去,反而停在了远处,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准备看一场好戏,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。
“看那小子细皮嫩肉的,又是从南方来的,这下可要倒大霉了。”
“这伙爷爷可不好惹,刚才那个不长眼的,腿都快被打断了。”
“唉,一看就是没走过江湖的雏儿,出门前家里大人也不教教规矩。”
南宫白身后的那些乞门精锐,一个个眼神都变了,手已经摸向了藏在车板下的兵器。只要南宫白一声令下,他们就能在十个呼吸之内,让这伙不知死活的“官兵”,全都变成真正的死人。
“都别动,看我眼色行事。”南宫白用只有自己人才能听到的声音,低声吩咐了一句。
随即,他脸上那副紧张不安的表情,变得更加浓郁。他手忙脚乱地从马上翻了下来,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,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,脸上堆起了近乎谄媚的笑容。
“哎哟!各位大王!各位好汉!小的白帆,是南边过来讨生活的小本生意人,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?”
他一边说,一边熟练地从袖子里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,双手捧着,就要往那络腮胡手里塞。
那副标准到教科书级别的怂包软蛋模样,让络腮胡脸上的轻蔑之色,更浓了。
周围看戏的商人们,也都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哄笑声。
然而,络腮胡并没有接那锭银子。
他只是用刀背,将南宫白的手,不轻不重地拍开,一双铜铃般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,皮笑肉不笑地问道:“小子,挺上道啊。不过,爷今天不图财。我问你,你这车上拉的,是什么货啊?”
来了!
南宫白心中冷笑一声,知道真正的试探,开始了。
他脸上的表情,瞬间变得有些为难,搓着手,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这个……好汉爷,都是些不值钱的皮货,准备运到北边,换点粮食过冬……”
“皮货?”络腮胡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“我看未必吧!来人!给我掀开!老子要亲自验验货!”
“别别别!大王!万万不可啊!”南宫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急了,张开双臂,死死护在板车前,那副护食的模样,要多真实有多真实。
他越是这样,络腮胡心中就越是笃定。
这小子,绝对有问题!
“滚开!”络腮胡懒得再跟他废话,一脚将南宫白踹到一旁,大手一挥,就要下令。
就在他的手即将挥下的瞬间,南宫白却从地上爬了起来,抹了把脸上的灰,脸上的惊慌与怯懦,像是潮水般褪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让络腮胡感到有些心悸的,平静。
“朋友,”南宫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,“划道吧。”
络腮胡的动作,猛然一僵。
他身后的那些“山匪”,也全都愣住了。
周围看戏的商人,更是一个个满脸懵逼。
划道?什么意思?
络腮胡的瞳孔,微微一缩。他死死地盯着南宫白,那张原本写满轻蔑的脸,第一次,出现了一丝凝重。
“划道”,是江湖黑话,是千门“盘口”的起手式。意思是,别装了,亮出你的身份和目的,咱们按道上的规矩来。
这句话,寻常百姓和普通商贾,根本不可能知道。
这小子,不是个普通的软脚虾!
“你是什么人?”络腮胡的声音,沉了下来。
南宫白没有回答,只是笑了笑,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,比了个奇特的手势,嘴里吐出了一句让络腮胡差点魂飞魄散的黑话。
“北方的贵人还等着趁手的家伙呢!”
络腮胡的大脑,瞬间一片空白!
他是个粗人,是个大头兵!哪里懂什么江湖黑话!他只知道,,是出发前,金陵城里那位派他来的大人物,千叮咛万嘱咐,不要阻拦给北方贵人运送货物的商队。
因为,能说出这句黑话的人,是那位大人物自己,都绝对惹不起的存在!
“你……您是给北方的贵人送货?”
络腮胡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,都变了调!
当他说完这句话后,他感觉自己的双腿,都在忍不住地发软。
他身后的那些官兵,更是面面相觑,完全不知道自家头儿这是怎么了,怎么突然跟对方对上了?
远处的商人们,更是看得云里雾里。
“他们在说什么?”
“不知道啊,跟念经似的。”
然而,他们很快就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。
在听到络腮胡的回答后,南宫白脸上的笑容,更玩味了。他缓缓上前一步,在那络腮胡的耳边,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说道:
“脸怎么白了?是不是盔甲下面的官服,穿着不太合身啊?”
“还有,你左手虎口的茧,是握刀握出来的。但你食指的第二指节,还有一层薄茧。那是常年勾动扳机留下的痕迹。你以前,是个火铳手吧?”
“金陵卫里,神机营的火铳手,佩刀用的,好像……都是‘梅花结’?”
轰!
南宫白每说一句,络腮胡的脸色就白上一分。
当南宫白说完最后一句话时,络腮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浑身的血液,都快要被冻僵了!
他暴露了!
从头到脚,从里到外,被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,扒得干干净净,连底裤都没剩下!
他哪里是什么商人!
他是魔鬼!是能看穿人心的魔鬼!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!”络腮胡的声音,已经带上了哭腔。
“我?”南宫白直起身,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,拍了拍络腮胡的肩膀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。
“我就是个过路的小商人,白帆。倒是你,兄弟,替金陵城里那位大人办事,辛苦了。”
他顿了顿,将那锭刚才被拍掉的银子,重新塞进了络腮胡的手里,那姿态,不像是在交买路钱,反倒像是在……打赏。
“这钱,拿去给兄弟们喝杯茶,润润喉咙。天冷,穿这么少,别着凉了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那已经彻底石化的络腮胡,转身对着自己那帮同样目瞪口呆的伙计,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“都愣着干什么?赶路了!没看到这位好汉大王,已经放行了吗?”
商队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慢悠悠地,大摇大摆地,驶入了“一线天”的关隘。
从头到尾,再也没有一个“山匪”,敢上前说半个字。
直到南宫白的商队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,死一般的寂静,才被打破。
远处的商人们,彻底炸了锅!
“我的天!我看到了什么?!”
“他……他就这么过去了?一文钱没给,还……还反过来打赏了那伙活阎王?!”
“那年轻人到底是谁?他最后跟那胡子大汉说了什么?怎么那大汉的脸跟死了爹一样难看?”
“什么小商人!你们瞎了吗!这分明是京城里下来的钦差大人在微服私访啊!没看到他那气度!那眼神!那伙官兵,根本就是被他一句话给吓尿了!”
无数的猜测与脑补,在人群中疯狂发酵。
“白帆”这个名字,以及他那深不可测的背景,在这一刻,被彻底神化。
而关隘的入口处,那络腮胡首领,在寒风中站了许久,才猛地打了个哆嗦,回过神来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那锭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银子,只觉得烫手无比,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头儿……那小子……”一个亲信凑了上来,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啪!”
络腮胡二话不说,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抽了过去,眼睛血红地咆哮道:“查!给老子查!他刚才说的金陵城里的大人是谁?他到底是谁的人!我们这次,可能惹上天了!”
他做梦也想不到,他口中那位“天”,此刻正坐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,哼着小曲,心情愉快地盘算着刚才的收获。
金陵城里的大人?
他南宫白,根本就不知道那人是谁。
他不过是用了一招千门中最经典的“空城计”,诈出了对方的底牌,顺便,还在对方的心里,埋下了一颗名为“猜忌”与“恐惧”的种子。
这颗种子,会生根,会发芽。
很快,金陵城里的那位“大人”,就会收到一份让他坐立不安的报告。
一个知道他们所有秘密的、神秘的、来自京城的“白帆”,正在北上。
这盘棋,还没到边关,就已经开始变得,越来越有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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