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十二时辰·市舶司夜话
长安城崇仁坊的胡商赛义德正用骨刀剖开岭南荔枝，晶莹的果肉上还沾着晨露。忽然街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穿绿袍的市舶司巡吏高举鎏金令牌疾驰而过，惊得波斯邸前的驼铃簌簌作响。
又在查的事？隔壁香料铺的粟特人康拂毗伽踮脚张望，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银质算筹叮当作响。赛义德将荔枝核吐进青玉碟，指尖捻着枚镶嵌红宝石的波斯银币：听说广陵郡送来的市舶账册出了纰漏，户部崔侍郎亲自带着括客使南下了。
一、朱雀大街的商队
此时的扬州港正值暮春，鉴真和尚东渡前主持修建的栖灵塔下，阿拉伯商人阿卜杜拉正盯着脚夫卸载占城稻。运河码头上吊杆林立，满载着明州越窑青瓷的波斯商船法蒂玛号刚抛下沉重的铸铁锚链，甲板上晾晒的胡椒袋散发出辛辣香气，与附近酒肆飘来的茱萸酒香混在一起。
小心那些昆仑奴！账房先生赵德全摇着象牙算筹呵斥道。三个皮肤黝黑的水手正扛着一捆檀木经过，其中个高者突然脚下打滑，整捆木料轰然砸在码头青石板上，裂开的树心里滚落出几粒饱满的占城稻。阿卜杜拉瞳孔骤缩——这种能一年三熟的神奇谷物，正是大食哈里发梦寐以求的宝物。
暮色降临时，扬州子城的市舶司衙门灯火通明。新任市舶使韦坚展开巨大的《海内华夷图》，手指沿着运河南下：从这里到广州，凡海舶停靠之处，都要核查是否足额缴纳。案头铜盘中堆放着各国货币，开元通宝与波斯第纳尔、阿拉伯迪拉姆在灯光下交相辉映。
二、洛水之畔的算筹
洛阳南市的早在卯时便热闹起来。粟特商人何稠的绸缎铺前，几个高句丽侍女正展示新到的越罗，轻薄的织物上用金线绣着联珠纹，在晨光中流淌着水纹般的光泽。突然街面一阵骚动，头戴帷帽的武姓贵妇在侍女簇拥下走来，她手指拂过一匹银红地翔凤纹锦：这是益州新贡的陵阳公样
何稠忙躬身答道：回贵主，此乃双流县织造的蜀江锦，用的是波斯传来的纬线显花技法。他悄悄对账房使了个眼色，后者心领神会，将算筹在青石板上摆出陆拾肆匹的字样——按《唐律疏议》诸互市官司，及应入官市易者，估价有私，计利以盗论的规定，这笔交易需向太府寺缴纳三成互市舶脚。
南市东北角的波斯邸内，阿罗憾正在核对今岁的清单。鎏金铜盘里堆放着大食国的乳香、波斯的玛瑙、拂菻的琉璃镜，最显眼的是颗鸽卵大的真珠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听说去年广州都督路元叡因为压低珠价，被昆仑舶主用象牙锥捅穿了喉咙？年轻的学徒紧张地绞着衣角。阿罗憾冷笑一声，将真珠丢进锦盒：所以今年的阅货宴，咱们得请户部度支郎亲自来。
三、洪州码头的账册
洪州豫章门的码头边，崔九郎正用狼毫在桑皮纸上记录船运明细。江风卷起账簿边角，露出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：潭州船：釉下彩瓷叁佰件（收市舶使钱肆贯）蕃舶：龙脑香伍拾斤（抽解什一）。远处鄱阳湖上白帆点点，满载着饶州茶叶的商船正顺流而下，船头的俞大娘号楼船如同浮动的宫殿，桅杆上悬挂的市舶司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崔郎君快看！水夫突然指向江心。只见七艘挂着红色三角旗的商船正逆流而上，船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子头——这是波斯湾来的昆仑舶。崔九郎忙将账册收入青布囊，快步登上码头望楼。望远镜里清晰可见为首商船的主桅上挂着两面旗幡：一面是大食哈里发的新月徽，另一面竟是扬州大都督府的绯色鱼袋旗。
当晚的滕王阁夜宴上，洪州都督阎伯屿看着市舶司送来的舶脚账眉头紧锁。按《唐六典》规定，诸外蕃舶到，市舶司择其珍异，征三十之一，谓之，可眼前账册上记录的波斯锦缎却只了十五分之一。韦坚在广陵搞的，怕是把规矩都搞乱了。阎伯屿将账册推给旁边的崔九郎，你明日带着勘合符去浔阳江，务必查清那些波斯船的底细。
四、泉州港的罗盘
开元寺的桑树已亭亭如盖，泉州港的市舶司提举司内，林銮正在调试新制的指南鱼。这个用薄铁叶制成的鱼形器物漂浮在盛满水的铜盘里，无论如何转动，鱼头始终指向南方。有了此物，蕃舶便可直航大食了。林銮喃喃自语，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海螺声——这是的召集信号。
蕃商议事的清真寺内，阿拉伯商人赛义德正用阿拉伯语宣读着什么。林銮悄悄从后窗望去，只见二十几个蕃商围着一张羊皮地图，上面用朱砂标出从泉州到巴士拉的航线。突然有人发现了窗外的身影，赛义德警觉地拔出腰间弯刀：是市舶司的人！林銮转身就跑，耳畔传来身后的怒吼：抓住那个唐商！他要偷我们的航线图！
当林銮气喘吁吁冲进市舶司衙门时，波斯商人阿罗憾正与提举使讨论事宜。案上堆放着各国的贡物清单：真腊的象牙、骠国的琥珀、室利佛逝的龙脑香...最引人注目的是颗鸽卵大的明月珠，在烛火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。这是大食商人准备献给贵妃的寿礼。阿罗憾捻着花白的胡须笑道，按惯例，市舶司当抽解三成。
五、长安西市的夜审
三更时分的长安西市波斯邸内，户部侍郎崔希逸正在翻阅各地送来的市舶账册。鎏金烛台上的鲸油蜡烛噼啪作响，将他的影子长长投在《两京杂记》上。突然，他的手指停在一行小字上：广陵郡开元二十二年舶脚：波斯锦肆佰匹（抽解陆拾匹），而旁边的记录却是官市波斯锦叁佰匹（每匹给钱贰贯）。
这中间的差价去哪了？崔希逸猛地拍案。站在一旁的市舶司令周庆立浑身颤抖：回侍郎，韦...韦坚说这是新政，为的是...是充实内库...话音未落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金吾卫大将军程千里带着三百甲士破门而入，手中明晃晃的横刀映出众人惊恐的面容。
此时的长安城上空，北斗七星正缓缓西沉。崇仁坊的胡商赛义德突然惊醒，梦见自己站在扬州港的码头上，无数昆仑奴正将明晃晃的算筹抛入运河，那些竹制的计算工具在水中漂浮着，渐渐组成平准法三个大字。窗外传来晨钟声响，新的一天开始了，朱雀大街上又响起了商队的驼铃声。
注：本文严格遵循唐代经济制度：
1. 市舶司制度（《唐会要》卷六六载蕃舶至，市舶司择其珍异，征三十之一）
2. 政策（《通典》记诸官私互市，物数有制）
3. 货币体系（开元通宝与外币并行流通）
4. 市舶使官职设置（玄宗开元年间始设）
5. 国际贸易路线（依据贾耽《皇华四达记》记载的广州通海夷道）
历史人物韦坚、崔希逸等均为开元年间真实人物，市舶司运作细节参考《唐六典》《通典》等典籍，器物描写如指南鱼引自《武经总要》，充分体现历史真实性与小说趣味性的结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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