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驿道深入城郊腹地,荒草愈发疯长,几乎要将路面完全吞没。沈砚踏着及膝的草丛前行,体表的阴气屏障在烈日下微微震颤,每一步都伴随着阴气的缓慢耗散。不知走了多久,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滞重起来,日光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阻隔,明明高悬天际,却无法穿透这片区域,只剩下昏蒙的光晕,如同黄昏将至。
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听觉。风中原本清晰的鸟鸣、虫嘶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混杂声响——时而像是繁华集市的鼎沸人声,叫卖声、笑语声交织在一起,热闹得仿佛就在耳畔;时而又骤然陷入死寂,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,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中回荡。沈砚停下脚步,凝神细听,那些人声忽远忽近,模糊不清,像是从遥远的时光深处传来,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。
他皱了皱眉,继续前行。越是深入,感官的错乱便愈发明显。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,一只灰褐色的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起,沈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,却见那飞鸟在半空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——羽翼从丰满变得稀疏,羽毛的颜色从鲜亮转为灰白,不过短短数息,便从一只矫健的幼雏变成了羽翼凋零的老鸟,最终翅膀一垂,化作一堆散落的骸骨,轻飘飘地落在草丛中,瞬间被荒草掩埋。
沈砚瞳孔微缩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这违背常理的景象,绝非阳间该有的模样。他低头看向脚下,发现草丛间竟开出了一片不知名的野花,花瓣嫣红,看似娇艳欲滴,凑近了却闻到一股奇异的气息——不是花草的芬芳,而是混合着陈年焚香与朽木的腐朽味道,刺鼻又诡异。
“时空扭曲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婉娘曾提及灵舆能穿梭阴阳界限,如今看来,其周边的时空早已因执念的聚集而变得不稳定。他握紧手中的平安扣,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,玉佩上原本黯淡的纹路,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莹光,像是在回应着周围的异常。
顺着莹光的指引,沈砚继续前行。眼前的景象愈发荒诞,他看到前方的驿道旁,一名身着青衫的书生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拱手揖别,脸上带着不舍与期盼,口中喃喃着“娘子保重”。待沈砚走近时,那书生的身影忽然模糊,如同水波荡漾,下一刻竟又回到了最初拱手的姿态,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与话语,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循环。
“执念的海市蜃楼。”沈砚心中了然。这书生想必是昔日途经古驿道的旅人,心中藏着对亲友的深切牵挂,这份执念过于强烈,被灵舆的力量捕捉,化作了永恒循环的幻境。他小心翼翼地从书生身旁走过,生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执念片段,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,感受到了书生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思念,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,让他心头一窒。
再往前走,视野中出现了一支送亲队伍。红绸装点的马车缓缓前行,唢呐声、锣鼓声喜庆热闹,轿夫们步伐整齐,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气,反而带着一种麻木的僵硬。沈砚驻足观察,发现这支队伍始终在百米范围内循环绕行,马车走过的路面,草叶上的露珠都没有丝毫晃动,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幻影。他能感受到队伍中弥漫的复杂情绪——新娘的期待、家人的不舍,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,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执念场,让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震颤。
沈砚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波澜,继续向着灵舆核心区域靠近。此时,空间的悖论愈发明显。他明明朝着前方直线行走,身后的那棵老槐树却在缓缓倒退,仿佛他始终停留在原地;不远处的一丛灌木,左侧枝繁叶茂,开着盛夏的繁花,右侧却枝叶枯黄,挂满了深秋的霜露,一半生机,一半萧瑟,诡异得令人心惊。
手中的平安扣愈发灼热,莹光也变得愈发明亮,上面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,缓缓流转。沈砚能感觉到,平安扣正在与灵舆的气息产生强烈共鸣,指引着他穿过这片混乱的时空。他顺着莹光的方向,加快了脚步,周围的幻境碎片在他身边飞速掠过,书生的揖别、送亲的队伍、繁华的人声……这些执念片段如同走马灯般闪现,却再也无法干扰他的心神。
就在他即将踏入一片雾气缭绕的洼地时,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,带着一丝警惕与锐利:“前面的朋友,请留步!”
沈砚心中一凛,转身望去,只见那两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正站在不远处,手中的桃木剑已然出鞘,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,直指他所在的方向。显然,他们也被灵舆周边的异常气息吸引,一路追踪至此,恰好撞见了他。
“是你!”年长的道士一眼便认出了沈砚的身形,虽然上次没能察觉他的气息,但此刻沈砚身处执念场中,阴气与周围的执念相互交织,难以完全隐匿,“果然是槐安宅逃出来的阴物!”
年轻道士握紧桃木剑,眼神中满是戒备:“师兄,这下可算逮到他了!看他的阴气纯度,绝非寻常阴物,定要斩除,以免为祸阳间!”
沈砚眉头紧锁,心中暗叫不妙。他如今身处灵舆外围的时空乱流中,本就需要分心维持阴气屏障与隐匿气息,若是与这两名道士交手,恐怕很难占到上风,甚至可能被卷入更深的时空裂隙中。
“阴物害人,人人得而诛之!”年长的道士大喝一声,率先挥剑刺来。桃木剑裹挟着强烈的阳气,划破空气,直指沈砚的眉心,剑风凌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。
沈砚不敢硬接,身形一晃,借着周围的时空扭曲,瞬间闪退数步。桃木剑擦着他的肩头飞过,落在旁边的草丛中,竟激起一串火星,原本疯长的荒草瞬间枯萎发黑。
“好强的阳气!”沈砚心中暗惊,这两名道士虽然修为不高,但桃木剑克制阴物的特性,让他不得不避其锋芒。他握紧平安扣,玉佩上的莹光忽然暴涨,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涌入体内,不仅补充了他耗散的阴气,还让他对周围的时空扭曲有了更清晰的感知。
“想跑?”年轻道士见状,立刻追了上来,两人一左一右,形成夹击之势。桃木剑的阳气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不断压缩着沈砚的活动空间。
沈砚眼神一凝,知道不能再被动躲避。他运转婉娘传授的阴遁之术,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黑影,在两名道士的剑锋之间穿梭。同时,他将体内的阴气注入平安扣中,玉佩瞬间发出刺眼的光芒,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,周围的时空扭曲骤然加剧——书生的幻影变得模糊不清,送亲队伍的循环出现紊乱,连那两名道士的动作都慢了半拍。
“不好!这阴物能操控此地的阴气!”年长的道士惊呼一声,脸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沈砚抓住这个机会,身形猛地向后一退,同时朝着灵舆核心的雾气洼地冲去。他知道,只有进入灵舆的核心区域,或许才能找到一线生机,也只有在那里,才能真正揭开柳明远失踪的真相,以及自己过去的秘密。
“别让他跑了!”两名道士回过神来,立刻追了上去。他们虽然忌惮此地的时空扭曲,但斩除阴物的执念让他们不愿放弃,紧追不舍地跟着沈砚冲入了雾气洼地。
雾气浓郁得如同实质,能见度不足三尺。沈砚能感觉到周围的时空波动愈发强烈,平安扣的莹光也变得忽明忽暗,仿佛在与某种强大的意识相互感应。他的耳边响起了更多混乱的声音,有悲泣,有欢笑,有低语,无数执念的碎片在雾气中交织、碰撞,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。
身后的道士脚步声越来越近,桃木剑的阳气也愈发清晰。沈砚咬紧牙关,加快了脚步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找到灵舆,揭开真相。
就在这时,平安扣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,莹光瞬间稳定下来,指向雾气最浓郁的深处。沈砚心中一喜,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。雾气在他面前自动分开,一条由执念碎片铺成的道路缓缓显现,通向一个未知的核心地带。
他能感觉到,灵舆的古老意识就在前方,它如同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巨兽,正在等待着纯粹执念的唤醒。而他身后的道士,以及他自己空白的执念,都将在这片执念的核心区域,迎来一场无法避免的碰撞与揭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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