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江山带着任贤和林凡提前十分钟入场。陈江山面色沉静，步伐稳健，与相熟的几位领导点头致意。任贤紧随其后，表情严肃。
林凡则走在最后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扫过自己，好奇、探究、评估，一个科级干部，竟出现在这种场合，本身就是一个异数。
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的一侧。对面和两侧，则是今天将要交锋的“对手”们。
省委办公厅来的是分管文电、信息的一位副主任，神色平和，见到陈江山微微颔首，传递出支持的信号。省委政研室的吴处长也到了，坐在稍远的位置，翻看着手中的材料，表情是一贯的学术性严谨，但立场早已明确。
通管局的局长亲自到场，与陈江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此前打击黑宽带和试点数据合作的成功，已将通管局与宣传部在一定程度上绑在了一起。
然而，更多的面孔则带着疏离和审视。
在场各厅局的领导里，除了省委政研室的吴处长和通信管理局局长外，林凡能认出的就只有公安厅来的那位——
王副厅长。
那个曾经安排张磊在打击灰黑产行动中试图抢功捣乱的幕后黑手。
尽管未曾谋面，但作为潜在“对手”，林凡自然在官网里搜到过王副厅长的照片。
林凡和任贤交换了一下眼神，看到公安厅派出的是这位不甚友好的领导参会，任贤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担忧。
省纪委的同志坐在会议记录的旁听席，面无表情。
会议主持由省发改委的副主任担任。他清了清嗓子，例行公事地宣布会议开始，简要说明了会议目的，并请省委宣传部方面先做汇报。
陈江山对任贤示意了一下。
任贤打开ppt，开始进行项目陈述。他的汇报精炼而有力，再次强调了项目建设的极端重要性和紧迫性，引用了省委主要领导的相关批示，并重点展示了原型系统在“丰隆化工厂事件”中的实战成效。那些直观的图表、清晰的溯源路径、以及最终避免了一场群体性事件的结果，具有相当的说服力。
汇报完毕，会议室内有短暂的寂静。
“嗯，宣传部的同志做了大量工作，原型系统的效果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。”发改委副主任率先开口，定了调子，但随即话锋一转，
“但是，越是重要的项目，我们越要谨慎论证。首先就是这个投资规模问题。一期就要一千八百万，后续的扩容、维护、升级更是无底洞。这笔钱，能不能花得更集约一些？比如，充分利用现有各部门的硬件资源，进行整合利用，避免重复建设？”
这是直接从投资源头进行质疑。
财政厅的周副厅长立刻接话，语气冷硬：“副主任说的正是我们财政最担心的问题。不是不支持创新，而是要考虑财政的可持续性。这么大一笔资金投下去，产出怎么衡量？难道就靠‘可能’避免的几次舆情事件？这个投入产出比，能不能给出一个量化的、令人信服的模型？如果无法量化，那么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益就无法评估，这就是最大的风险点！”
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江山和任贤，最后甚至瞥了一眼林凡，仿佛在质疑这个庞大预算是否包含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陈江山面色不变，沉声道：“周厅长，防范化解重大风险，本身就是最大的效益。一次大规模群体性事件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社会动荡，其代价可能远超平台建设费用。平台的价值在于‘看不见的威慑’和‘看得见的效率’，它让我们的工作从被动响应转向主动预警，这个战略价值，难以用简单的经济模型量化，但其政治意义和社会效益是巨大的。”
“陈部长，话不能这么说。”省政府办公厅的主任微笑着插话。
“防范风险当然是首要任务。但是，正因为事关重大，这个平台的‘政治主导权’和‘内容研判权’才更需要慎重考虑。舆情研判，尤其是涉及社会稳定、敏感问题的定性，往往需要站在全省工作大局的高度来把握。省政府办公厅承担着大量的协调、督办、信息汇总职能，对全省面上的情况掌握得更全面。由办公厅来主导核心的内容研判和指挥协调，是否更有利于整合资源、确保决策与省政府的中心工作同频共振？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出平台的最大效用嘛。”
这话看似站在全局角度，实则是在公然争夺平台的核心控制权。一旦研判权和指挥权划归政府办，宣传部辛辛苦苦推动的项目，极有可能沦为单纯的技术支撑部门。
信产厅的厅长立刻跟进，从技术角度发难：“如此重大的信息化项目，其技术复杂度和专业性要求极高。我们信产厅作为全省信息化建设的行业主管部门，在技术标准制定、重大项目监理、统筹推进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和专业团队。这个项目涉及通信、网络、数据安全等多个我厅主管的领域，由信产厅来牵头建设，更有利于保障技术的先进性、规范性和未来的互联互通。宣传部可以专注于舆情内容的分析和应用提出需求嘛。”
他轻描淡写地试图将宣传部的角色限定为“用户”，而将项目的实施和主导权纳入信产厅麾下。
会议室内顿时充满了刀光剑影。发改、财政抠钱袋子，政府办抢主导权，信产厅争建设权，每一个问题都直指项目的命门。
支持的省委办公厅、政研室、通管局虽然偶尔发声肯定项目的必要性，但在这种激烈的博弈中，他们的声音似乎被淹没了。
陈江山和任贤面色凝重，一一回应，据理力争，强调宣传部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天然职责、原型系统的成功实践以及省委领导的前期批示。
林凡坐在后面，手心微微出汗。他深刻体会到，在这种层级的博弈中，技术方案本身的好坏有时并非决定性因素，背后的部门利益、权力划分、资源争夺才是真正的角力场。
争论一度陷入僵局。
就在这时，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至今一言未发的公安厅王副厅长。公安厅的态度，尤其是在数据共享和安全层面的支持与否，至关重要。
王副厅长似乎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，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香烟，目光扫过全场，最后落在陈江山脸上，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：
“舆情治理，公安部门责无旁贷。网络上的许多谣言和非法信息，最终都会落地转化为现实社会的违法犯罪活动。从这个角度说，这个平台的建设，公安厅是支持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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