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轻飘飘的话，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术刀，精准剖开了顾夜沉心底那道结了三年的血痂。
亲眼看看……她是怎么死的？
顾夜沉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他猛地抬头，眼底刚寻回的一丝温度顷刻消散。
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，周遭空气变得稀薄而冰冷，强行将他拖回那个绝望的雨夜。
警笛、鲜血、扭曲的钢铁，还有那张被鲜血洇红的惨白色床单。
被理智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，伴随着苏晚萤的声音，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。
“你……”
他的喉结艰难滚动，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粗砺的砂纸在摩擦。
“……你说什么？”
苏晚萤没有重复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廉价的同情，只有近乎审视的冷静。
她像一位即将执刀的医生，在告知家属：她能揭开那层包裹脓疮的假皮，但前提是，家属必须有直面血肉模糊的勇气。
顾夜沉读懂了这目光。
胸口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烧般的痛楚。
想吗？
怎么可能不想！
这三年来，江星晚的死就是扎在他灵魂深处的毒刺。
无数个午夜梦回，他都在质问自己，如果那天没有争吵，如果派了更多人保护……
可所有的“如果”，都抵不过那份冰冷的事故报告上“意外”二字。
现在，苏晚萤说，她能给出一个凌驾于所有“如果”之上的真相。
那是他压抑了三年、近乎病态的渴望。
“我想。”
顾夜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。
他眼眶充血猩红，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，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。
苏晚萤点头，神色淡然。
“好。”
她起身，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行程。
“第一，把李默发的原始录音文件传给我。”
“第二。”
她的目光转向那间充满童趣的儿童房。
“去把你儿子现在最珍视、最离不开的东西，拿过来。”
顾夜沉一怔。
录音他懂，可……希希的东西？
看着苏晚萤那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，他压下心头疑惑。
今晚的一切早已证明，这个女人的手段不能以常理度之。
他现在唯一能做的，是信任，以及服从。
顾夜沉立刻联系秦杨，将加密音频直接发送到苏晚萤的终端。
随后，他怀着近乎朝圣般的心情，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。
小家伙睡得很沉，蜷缩在被子里，脸蛋在夜灯下像颗饱满的水蜜桃。
顾夜沉目光扫过满屋昂贵的乐高与绘本，一时竟有些茫然，希希最珍视的……是哪个？
他回头，正对上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的苏晚萤。
她的视线越过他，径直落在了希希的怀里。
那个被孩子紧紧搂着、已经有些褪色的奥特曼玩偶。
顾夜沉的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。
他俯身，小心翼翼地想抽出玩偶。
希希似乎有所感应，不满地哼唧一声，反而抱得更紧。
苏晚萤走上前，弯腰在希希耳边低语，声音温柔如水。
“希希乖，把你的光之巨人借给爸爸用一下。”
“爸爸要去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，需要你的光才能找到路。”
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睡梦中的希希，那双藕节般的小手竟然真的缓缓松开。
顾夜沉屏住呼吸，郑重地捧起那个还带着体温与奶香的玩偶。
二人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书房内。
苏晚萤将接收了音频的平板电脑置于桌案中央，玩偶摆在一旁。
她取出一只锦囊，里面装着系统奖励的“因果回溯之沙”。
“接下来，无论看到什么，都不要出声，不要打断。”
苏晚萤的声音严肃到了极点。
“你所看到的，将是三年前那个瞬间，最原始、最残忍的真实。”
顾夜沉点头，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。
苏晚萤不再多言，指尖轻扬。
那捧仿佛蕴含着星辰宇宙的金色沙砾，缓缓洒落。
【启动“因果回溯之沙”。】
【目标锁定：车载黑匣子音频。因果锚点：世界基石“顾言希”所珍视之物。】
【正在解析因果链……重构时空影像……】
平板屏幕上的音频波形图骤然扭曲。
紧接着，屏幕像被打破的镜面，瞬间被无数混乱的雪花点吞噬。
几秒后，画面重聚。
不是视频，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第一人称视角。
仿佛他们附身于那辆车，正用它的“眼睛”，注视着最后的路途。
画面微微摇晃，窗外夜景飞速倒退，仪表盘幽光闪烁。
以及……驾驶座上那个女人的侧脸。
江星晚。
顾夜沉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屏幕里的她穿着米白色风衣，脸色苍白病弱，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异常沉稳。
她的目光没有看向窗外，而是死死盯着前方，透着一股决绝。
就在这时，那段刻骨铭心的录音同步响起。
“……你疯了！顾远山会杀了你的！为了一个外人，你居然敢……”
男人因恐惧而扭曲的咆哮声从副驾驶传来。
顾夜沉瞳孔猛缩。
这个声音……
视角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，微微右偏。
副驾驶上那张脸，清晰地暴露在画面中。
花白头发，金丝眼镜，平日里总是挂着慈祥笑容。
顾家的家庭医生，父亲顾远山最信任的心腹。
钟叔。
轰——！
顾夜沉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。
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，身体剧烈摇晃，死死撑住书桌边缘才没瘫倒。
怎么……怎么会是他？！
那个小时候给他糖吃、看着他长大的钟叔？
那个在父亲发怒时唯一敢劝解、慈眉善目的钟叔？
他怎么会出现在江星晚的死亡现场？！甚至说出这种话？！
这一刻，顾夜沉终于明白李默听到录音时的惊恐。
这不仅仅是背叛，这是他前半生所有温情记忆的崩塌！
屏幕里，面对钟叔的咆哮，江星晚神色未变。
她用一种冰冷得近乎陈述的语调开口。
“他不会。因为他更怕这个‘外人’背后的东西。”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顾夜沉的混沌。
外人？什么东西？
不等他细想，屏幕里的钟叔彻底失控。
那张平日和蔼的脸此刻狰狞如鬼，猛地扑向驾驶座抢夺方向盘！
“停车！我命令你立刻停车！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
江星晚的声音，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砰——！
震耳欲聋的巨响！
一辆未开灯的黑色重卡，像幽灵般从侧面狠狠撞来！
画面在瞬间崩裂！
玻璃破碎声、金属扭曲的尖啸、骨骼断裂的闷响，混杂成一曲死亡交响。
最后一帧，定格在那张无限放大的、狰狞的车头。
随后，一切归于黑暗。
书房陷入死寂。
屏幕已恢复正常桌面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死亡回放只是一场幻觉。
唯有顾夜沉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，在空气中回荡。
他双目空洞地盯着黑屏，身体僵硬如石。
钟叔……卡车……外人……
无数碎片在混乱的大脑中疯狂冲撞。
终于，他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，身体一软，顺着桌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。
双手死死抓进头发，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。
苏晚萤静静地看着他，没有上前安慰。
有些伤口，必须让他自己撕开，挤出脓血，才能愈合。
良久。
顾夜沉猛地抬头。
那双猩红的眼中虽然满是痛苦，深处却燃起一股被逼入绝境的疯狂。
他一把抓住苏晚萤的裤脚，声音嘶哑破碎。
“那个‘外人’……”
“他们说的‘外人’，到底是谁？！”
“那天晚上她要去见谁？！到底发现了什么？！”
苏晚萤蹲下身，视线从他脸上移开，落向书桌一角。
那里放着一条她从江星晚遗物中找到的项链。
铂金打造，星月造型，背面刻着一枚从未见过的奇特徽记。
苏晚萤伸手拿起项链。
冰凉的金属在指尖晃动，星月吊坠折射出一抹幽深的光。
“我不知道她要去见谁。”
苏晚萤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却在顾夜沉心湖激起滔天巨浪。
“但我猜，应该和这个东西……真正的主人有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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