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春天,东北省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,省城的街道上还残留着被车轮压实的黑雪。
杜建林搬进了位于省委附近的一栋老旧的办公楼里,这里就是团省委和省学联办公地,同一栋楼里,还有另外两个单位,一个是省妇联,一个是省慈善基金会。
相比于在月亮湖开发区时那栋装修豪华、甚至带点官气的办公楼,这里的房子显得有些老旧,墙皮甚至微微泛黄。
但杜建林却觉得这里格外踏实,也很舒服,他和秘书尹力在一个办公室。
原先的秘书何勇他带不来省里,临走之前,给他安排为开发区经济发展与企业服务局代局长,因为他副科年限太短,还得“熬”一年半,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了。
团省委的工作,和开发区简直是两个极端。
在月亮湖开发区,杜建林每天像是在打仗。早上一睁眼就是招商引资的谈判、基础设施的烂摊子、企业的投诉,电话铃声能从早响到晚,有时候半夜还得去工地处理突发事件。那是一种充满了火药味、汗水味和泥土味的忙碌。
而到了团省委,节奏突然慢了下来。
作为分管学校部和少年部的副书记,杜建林的工作更多是务虚。开会、发文、调研、搞活动。这里的办公室窗明几净,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油墨和纸张的味道,少了很多江湖气,多了很多书卷气。
刚开始的一个月,杜建林很不适应。他习惯了雷厉风行,习惯了当场拍板解决问题。但在这里,凡事都要讲究程序,讲究协调,讲究“大局观”。有时候一件小事,几个处室之间推来推去,能磨蹭好几天。
“杜书记,这是‘五四’青年节表彰大会的方案,您过目。”办公室主任小赵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办事机灵,说话轻声细语。
杜建林接过文件,快速扫了一眼。无非是领导讲话、颁奖、合影,老一套。
“小赵,”杜建林放下文件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“咱们能不能搞点新花样?年年都是这一套,下面的青年团员们听得进去吗?”
小赵愣了一下,随即赔笑着说:“杜书记,这都是省里的惯例,要是改得太出格,恐怕……”
“惯例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杜建林打断了他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“我看这样,表彰大会缩短时间,把重头戏放在后面的‘青年创业论坛’上。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,咱们团组织得给年轻人指条路,而不是光在台上念文件。你去把方案改一下,把创业论坛的分量加重,邀请几个在月亮湖创业成功的企业家过来现身说法。”
小赵有些犹豫,但看到杜建林不容置疑的眼神,只好点头:“好的,杜书记,我这就去改。”
看着小赵离去的背影,杜建林叹了口气。
他知道,团省委是个“清水衙门”,也是个“镀金”的地方。很多人来这里,就是为了混个级别,熬个资历,然后等着外放。这里的人际关系相对简单,但也更加微妙。大家都是聪明人,谁也不得罪谁,一团和气之下,是各自为政的利益算计。
杜建林不想混。他才三十多岁,正是干事业的年纪。但他也清楚,现在的位置决定了他无法像在开发区那样大刀阔斧。
“既然不能在实务上折腾,那就沉下心来,在理论上做点文章吧。”
杜建林一直记得老领导马志远的嘱托:“建林,到了省里,站位要高,眼界要宽。别只盯着一亩三分地,要学会从全省的高度看问题。”
三月初,省委党校春季学期开学。
杜建林报名参加了党校举办的在职研究生班,并且直接报考了经济学博士学位。
这个决定一出,团省委机关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。
“哟,杜书记这是要走学者型官员的路线啊?”
“人家那是底子厚,不像咱们,也就是混个文凭。”
“听说那博士学位很难拿,得写高质量的论文,还得在核心期刊发表,杜书记这是给自己找罪受。”
面对议论,杜建林充耳不闻。
每个周末,当别人忙着应酬、忙着陪家人出游或者在家休息的时候,杜建林都会准时出现在省委党校的图书馆里。
党校的图书馆很大,很安静。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马克思主义经典着作、党史资料和各类经济管理书籍。杜建林喜欢这里的氛围,这里没有推杯换盏的喧嚣,只有翻书的沙沙声。
他重读了《资本论》,也读了亚当·斯密的《国富论》。但他读得最多的,还是关于中国农村改革和县域经济发展的着作。
他的脑海里,总是浮现出绿山县的影子。
那是他仕途起步的地方,也是他挥洒了最青春热血的地方。他在绿山县当过副县长,当过县长,领导并亲历了绿山县迅速腾飞的全过程。那里的每一寸土地,每一个“尚仿”老农的面孔,每一次地方国企和乡镇企业改制的阵痛,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。
“以前在基层,只顾着埋头拉车,解决具体问题。现在到了省里,有了时间,也该抬头看路,把那些经验和教训总结一下了。”
杜建林铺开稿纸,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。
他写的第一篇文章,题目叫做《论欠发达地区县域经济的突围路径——基于绿山县的实践与思考》。
在文章中,他没有堆砌空洞的理论,而是用极其详实的数据和生动的案例,剖析了绿山县如何利用当地的农业资源和劳动力优势,通过招商引资和产业结构调整,实现了经济的跨越式发展。同时,他也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发展中存在的环境污染、贫富差距拉大等问题,并提出了“可持续发展”和“绿色Gdp”的初步构想。
这篇文章,他写了整整一个月。从框架搭建到细节打磨,他修改了不下十遍。有时候晚上回到家,妻子白雪已经睡了,他还在书房里对着各种资料反复推敲每一个措辞。
提到家,这是杜建林调到省城后最感到欣慰的地方。
都没用杜建林吱声,马志远的秘书金智勋,就帮他把白雪调到了,省会江滨市中山区文化局。
杜建林和白雪还有父母,他们有钱,直接在一个好地段买了一套三室的大房子,又买了一个车库。
见父亲杜永刚还惦记月亮湖市里的买卖,杜建林就给老爸出主意———爸,你干脆在省城买一个门市,再开一家五金电器开关商店,我看这生意挺好,还不累,也不熬人,用不着太操心……
有了月亮湖市里的两层大门市,加上父母这几年开店,杜家确实有钱。之所以敢在省城要买门市,还有一个来钱的地方———“熊和虎公司”,老同学于兰兰和张铁说过好多次了,他们那里有杜建林的分红,已经四千多万了!
说白了,杜建林喜欢钱,但是他哪敢转过来啊,自己一个公职人员,突然进账四千多万元,根本解释不清楚的。
况且,之前贺志彬和秦丽华给他的三百多万,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。想了好久,才以岳母和老婆还有母亲郝玉杰的名义开了三个股票账户,再加上自己也开了一个账户,分散出去,这才洗白了这笔钱。
太难了!真的太难了!
这时候,一套市中心普通商品楼才五六万块钱,要是十万元的话,能够买一套很大的房子呢。
有的普通老百姓,在包工头手里买个顶楼五十多平方米的,三万块钱就能够买一套。嘎嘎新的新楼,就是第二年楼顶一下雨就漏水,挺闹心的,还得再花好几千块钱自己雇人做防水,但是,基本上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。老百姓啊,唉,一言难尽。
妻子白雪是学舞蹈的,身材特别好。她性格温婉,知书达理。当初杜建林在绿山县和月亮湖没日没夜地忙,家里全靠白雪一个人撑着。
现在,杜建林虽然也上班,但至少晚上能准时回家吃饭了。
他们的女儿朵朵,今年刚满两岁。正是咿呀学语、蹒跚学步的年纪。
每天傍晚下班,杜建林最喜欢做的事情,就是一出电梯,就听到屋里传来朵朵稚嫩的叫声:“爸爸!爸爸回来啦!”
门一开,小家伙就会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,把满是口水的小脸在他西装上蹭来蹭去。那一刻,所有的官场疲惫、勾心斗角,都在女儿软糯的怀抱中烟消云散。
“回来了?快洗手吃饭吧。”白雪系着围裙,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,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。
餐桌上,两菜一汤。虽然简单,但很精致。
“今天在单位怎么样?”杜建林一边给朵朵喂饭,一边问张雪。
“老样子,很清闲,就是不能像在月亮湖时,随时可以回家。”张雪给杜建林夹了一块排骨。
杜建林看着老婆美丽的脸蛋,“政府机关就是这样,习惯就好了。”
白雪说:“确实,人哪有满足的时候啊,对了,老公,咱爸还总惦记你去了新单位适不适应啊?”
杜建林咽下饭菜,笑了笑:“工作挺顺利的。就是报了个党校的博士班,想充充电。最近在写一篇关于县域经济的论文,脑子有点不够用。”
“哦?写论文啊。”白雪眼睛一亮,她是搞学术的,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,“写的什么方向?”
“关于绿山县的发展经验。”杜建林简单说了一下文章的构思。
白雪听了,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绿山县那个地方,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今天辉煌。写这种文章,既要拔高理论高度,又不能脱离实际。你在基层待久了,有时候文字会太‘土’,缺乏理论深度;但如果全是理论,又不像你的风格了。”
“是啊,我也在琢磨这个平衡。”杜建林叹了口气,“有时候写着写着,就想把那些具体的案例全写进去,像写工作报告一样。”
“这就不对了。”白雪放下筷子,认真地看着他,“学术论文讲究的是逻辑和范式。你要把绿山县的案例当作一个‘样本’,去验证某种经济理论,或者提出新的模型。你可以把你在基层遇到的那些难题,转化成经济学上的‘命题’。”
妻子的话,像是一道灵光,瞬间照亮了杜建林的思路。
“把难题转化成命题……”杜建林重复了一遍,眼睛越来越亮,“对啊!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?比如当初处理那个化工厂污染的问题,表面上是环保纠纷,实际上是外部性内部化的问题……”
那天晚上,夫妻俩在饭桌上聊了很久,从凯恩斯聊到科斯,从绿山县的乡镇企业聊到省城的产业布局。
女儿妮妮在一旁玩着积木,时不时发出几声咯咯的笑声,构成了这幅画面最温馨的背景音。
杜建林知道白雪虽然是舞蹈专业,但是她文化课也非常好,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好,今天才知道老婆还有这一面。
在白雪的建议下,杜建林对文章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。
他精简了繁琐的叙述,提炼了核心观点,用更严谨的经济学语言重新构建了论证体系。他将绿山县的发展模式概括为“资源驱动型向创新驱动型转型的县域样本”。
文章定稿后,杜建林并没有直接找关系发表,而是将其投给了国内经济学界的权威期刊——《经济研究》。
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。《经济研究》门槛极高,通常只发高校教授和顶级智库专家的文章,像他这样一个在职的副厅级官员,除非文章质量真的过硬,否则很难被录用。
投稿后的日子里,杜建林并没有焦虑等待。他又投入到了新的学习中,同时也把团省委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。他组织的“青年创业论坛”在全省引起了轰动,许多大学生和创业者反响热烈,团省委书记在常委会上专门表扬了他:“建林同志这股子实干劲头,确实给咱们机关带来了新气象。”
两个月后,一个周四的下午。
杜建林正在开一个关于全省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协调会。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短信,来自《经济研究》编辑部。
“杜建林同志,您的稿件《论欠发达地区县域经济的突围路径》经专家匿名评审,认为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指导意义,拟于下期发表。请尽快校对清样。”
杜建林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继续听汇报。但他的心里,已经燃起了一团火。
没过多久,文章正式发表了。
这篇文章就像一颗石子,投进了平静的湖面。
起初,只是在经济学界引起了关注。一些专家学者惊讶地发现,这篇文章的作者虽然是个官员,但理论功底之深厚,数据之详实,观点之犀利,完全不输给专业的博士教授。文章中提出的关于县域经济转型的几个观点,甚至被一些党校的教材引用。
但很快,这股风刮到了政界。
省委大院,书记办公室。
新任省委书记李德堂正在批阅文件。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本最新一期的《经济研究》。
“李书记,这篇文章,听说上级领导也很关注,我也给您准备了一份。”秘书低声说道。
李德堂推了推眼镜,漫不经心地接过杂志:“哦?什么文章能入得了你的眼?”
“是团省委副书记杜建林写的,关于县域经济的。”
“杜建林?”李德堂的手停住了。
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。马志远力排众议提拔的那个年轻干部,据说在月亮湖干得不错。但他没想到,这个年轻人不仅能干实务,还能写出这种理论文章。
李德堂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。
越读,他的眉头锁得越紧,但眼神却越来越亮。
文章中提到的很多问题,正是他最近在调研中发现的东北老工业基地转型面临的共性问题。而杜建林提出的解决方案,既有宏观的视野,又有微观的操作路径,非常具有可操作性。
“好!写得好!”
读完最后一行,李德堂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,赞叹道。
“理论联系实际,言之有物,不尚空谈。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干部!”李德堂站起身,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,“现在很多干部,要么只会干不会说,要么只会说不会干。像杜建林这样既懂实践又懂理论的,太难得了。”
秘书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:“听说这个杜书记最近还在党校攻读经济学博士。而且他在团省委的工作也很有起色,搞的那个创业论坛,年轻人很欢迎。”
“嗯。”李德堂点了点头,目光透过窗户,看向了远处的团省委大楼方向,“马志远这次算是推荐对了人。这个杜建林,是个好苗子,是块璞玉。”
几天后,省委常委理论学习组。
在总结时,李德堂突然话锋一转,提到了杜建林。
“同志们,我们要加强年轻干部的培养。不仅要考察他们的政绩,也要考察他们的理论素养和学习能力。”李德堂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,“团省委的杜建林同志,我看就很不错。他写的那篇关于县域经济的文章,我看了,很有见地。这种能沉下心来研究问题、总结经验的干部,值得我们关注和培养。”
这一句话,分量千钧。
在座的常委们面面相觑。
马志远坐在一旁,端着茶杯,嘴角微微上扬。他知道,杜建林这一步棋,走活了。
而坐在角落里的其他常委,看着马志远的眼神,多了几分复杂。他们意识到,这个杜建林,恐怕不仅仅是马志远的“人”那么简单了。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,引起了一把手的注意。
这在官场上,意味着无限的可能。
深秋的夜晚,省城的街道上已经有了几分寒意。
杜建林下班回家。刚进小区,就看到张雪正牵着妮妮在楼下的花坛边玩。
“爸爸!”妮妮看到他,挣脱妈妈的手,欢快地跑了过来。
杜建林快步走过去,一把抱起女儿,高高举过头顶。
“爸爸,你看,月亮!”朵朵指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喊道。
“是啊,月亮真圆。”杜建林抱着女儿,回头看向妻子。
白雪笑着走过来,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:“今天怎么这么高兴?是不是文章发表了有反响?”
杜建林放下女儿,握住妻子的手,在那微凉的秋夜里,他的手心却是滚烫的。
“嗯,有反响了。”杜建林看着妻子的眼睛,轻声说道,“但我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。”
路灯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织在一起,温暖而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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