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如注，天地间一片苍茫。土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，坑洼处积起浑浊的水洼。平日里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在这种天气里难以行驶，张院长要去县局，只能靠两条腿走到公社，再想办法搭车。
时间紧迫，林春生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，做出了决定：“院长，我陪您一起去。有些情况和技术细节，我当面补充可能更清楚。另外，咱们带上‘处置角’的使用记录和最近的几个典型病例（当然是规范处理、记录完整的），还有沈医生寄来的资料。”
多一个人，多一份力量，也多一份说服力。张院长没有反对，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林春生单薄的衣衫和外面瓢泼的大雨。
王护士长立刻找来两件半旧的军用雨衣（不知哪年支前留下的）和两顶斗笠。“穿上这个，多少能挡点雨。路上小心，滑得很！”
没有时间耽搁。林春生快速收拾好一个防水的帆布包，将必要的材料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去，又检查了一下沈医生的信件和汇票是否贴身放妥。张院长也匆匆将几份关键文件装进一个旧公文包，用塑料布裹了好几层。
两人穿戴好简陋的雨具，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幕之中。
雨水瞬间打湿了裤腿和肩膀，斗笠边缘水流如注，视线一片模糊。脚下的泥土又粘又滑，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。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往里钻，让人忍不住打寒颤。
通往公社的几里土路，在平时不算什么，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和艰难。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，几乎不说话，节省着体力，全神贯注地对抗着恶劣的天气和路况。
“春生……咳咳……”张院长年纪大了，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喘气，被雨水呛得咳嗽了几声。
林春生连忙搀住他一只胳膊：“院长，慢点。不差这一会儿。”
“不行……不能慢……”张院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不知是雨还是汗，“去晚了……怕又生变数……”
林春生心中也是一紧。确实，这种人事和风向的转变，往往就在瞬息之间。他们必须尽快将沈医生的支持和自己的态度传递上去，稳住阵脚。
两人互相搀扶着，在泥泞中奋力前行。雨水模糊了视线，却浇不灭他们心中的那团火。卫生院里那些期待的眼神，墙上那些尚未干透的规程，还有那台崭新的、象征着希望与认可的氧气瓶……这一切，都不容有失。
终于，公社那几栋低矮建筑的轮廓在雨幕中隐约出现。两人狼狈不堪地跑到公社大院门口的值班室屋檐下，已是浑身湿透，泥浆溅了满身。
值班的公社干部老钱认识张院长，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：“张院长？林医生？你们这是……这么大的雨，怎么过来了？”
“老钱，有……有去县里的顺风车吗？拖拉机也行！我们有急事要去卫生局！”张院长喘着粗气问。
老钱看了看外面的雨势，为难道：“这天气……拖拉机肯定不敢跑远路。我想想……对了！供销社的老刘，好像今天要去县里拉货，开的是带篷的‘小四轮’（一种小型农用运输车），不知道走了没有！我去给你们问问！”
老钱披上雨衣冲了出去。不一会儿，他带着一个穿着胶皮雨衣、同样满脚泥泞的中年汉子跑了回来。
“老刘，这就是卫生院的张院长和林医生，有急事去县里，你这车还能捎人不？”老钱喊道。
老刘是个爽快人，看了看淋成落汤鸡的两人，点点头：“行！我车就在后面，正准备走呢！就是车斗里装着货，有点挤，篷布也漏雨，你们不嫌弃就上来！”
“不嫌弃不嫌弃！太感谢了！”张院长和林春生连声道谢。
所谓“小四轮”其实就是一辆带简易驾驶室和车斗的小型柴油车，车斗上盖着绿色的防雨篷布，但边角处已经被风吹开，雨水正往里灌。车斗里堆着一些麻袋和木箱，只剩下狭窄的一点空间。
两人也顾不上许多，手忙脚乱地爬上车斗，蜷缩在货物之间的缝隙里。老刘发动了车子，柴油机发出轰鸣，车身在泥泞中艰难地起步、摇晃着驶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。
车篷里弥漫着柴油味、货物（似乎是化肥）的刺鼻气味，以及雨水和泥土的腥气。篷布缝隙不断有雨水飘进来，打在身上脸上。道路比乡间土路稍好，但也颠簸得厉害。张院长年纪大，被颠得脸色发白，紧紧抓住旁边的麻袋。林春生则努力用身体护住装着材料的帆布包。
风雨呼啸着从车篷的缝隙灌入，寒冷刺骨。但两人心中的焦急和使命感，却像一团火，抵御着外界的严寒和湿冷。
“春生……那些材料……没湿吧？”张院长哑着嗓子问。
“我用油纸包了好几层，应该没事。”林春生检查了一下，又摸了摸贴身存放的信件，确认无恙。
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”张院长闭上眼睛，似乎是在积蓄力气。
林春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田野和树木，思绪翻腾。他不知道这次去县局会面临什么，是更激烈的质疑，还是可能的转机？但无论如何，他们必须去，必须发声，必须为卫生院、为那些在匮乏中摸索出的道路，争一个说话和证明的机会。
风雨再大，路途再难，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。这不仅是为了保住一个“处置角”或一个“试点资格”，更是为了扞卫一种在困难条件下依然敢于探索、勇于担当的精神，为了给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基层医者，趟出一条可能的路。
“小四轮”在风雨中颠簸疾驰，像一叶逆流而上的扁舟，载着两个满身泥水却目光坚定的基层医者，驶向那场决定卫生院未来命运的风暴中心。
雨，还在下。但车篷里那簇为希望而燃烧的火苗，却越发明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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