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早饭，刘大壮推着自行车出门，院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往厂子里走。于莉跟在人群后面，低着头没说话，但脚步看着比平时沉了些。
刘大壮看了她一眼，没打招呼，心里却想着——晚上开会，得好好帮她说道说道。这世道，女人想为自己争点啥，不容易啊。
中午食堂里人挤人，打饭窗口前排着长队。刘大壮端着饭盒，眼睛在几个窗口扫了一圈，很快就瞅见了于莉——她正在最右边的窗口忙活，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，动作麻利地给工人打饭，额头上还沾着点汗珠。
刘大壮心里有了数，不动声色地排到了于莉那个窗口后面。前面的人一个个往前挪，他一边等着，一边琢磨着早上于莉跟三大爷吵架的事——三大爷那性子，不榨出点油水来，指定不会轻易松口，得帮于莉想个切实可行的法子。
终于轮到他了。于莉抬头看见是他，愣了一下，随即低下头，拿起勺子给他盛菜：“刘科长，今天有白菜炖粉条，给您多盛点肉？”
“行，随便来点开就行。”刘大壮看着她，趁她递饭盒的工夫，飞快地朝她使了个眼色，下巴往食堂外面扬了扬，意思是打完饭到外面说句话。
于莉冰雪聪明，立马明白了，接过他递来的饭票，轻轻点了点头，脸上没露半点异样，继续给下一个人打饭。
刘大壮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，三两口扒拉完，就走到食堂外面的老槐树下等着。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，风吹过树叶沙沙响，正好没人打扰。他掏出烟，点了一根，刚抽了没两口，就看见于莉低着头走了出来。
“刘科长。”于莉走到他跟前，声音还有点哑，估计是早上哭的。
“坐这儿吧。”刘大壮指了指树下的石头墩子，“说说吧，到底咋回事？早上跟三大爷吵得那么凶。”
于莉在石头墩子上坐下，双手攥着衣角，眼圈又红了：“还不是因为钱……我这不是上了班嘛，一个月能挣十八块，解成打零工，好的时候能挣十三四块，俩人加起来也就三十出头。”
她吸了吸鼻子，接着说：“以前我们一个月交五块钱生活费，还得另交五块钱住宿费——就那间倒座房，又小又暗，本来就是院里的公租房，我公公非说他跟厂里打过招呼，得算我们的房租。”
“这刚上了一个月班，我公公就找来了，说家里开销大，让我们把生活费涨到八块，住宿费也得加两块，说是他养着解成的弟弟妹妹，压力大。”于莉越说越委屈，“可那伙食呢？跟以前没两样！顿顿咸菜就窝头，炒个青菜都得数着油星子放，我公公还天天念叨‘一根葱能顶三分菜’，顿顿饭桌上摆六根葱，说是能下饭！”
刘大壮听着就皱起了眉——三大爷这算盘也太精了，等于莉两口子挣的钱，一大半都得填进他嘴里，还得白伺候着他那几个孩子。
“就因为这？”刘大壮问。
“不光这个。”于莉咬着牙，“他还翻出那本破账，说养解成花了多少多少大洋，现在该我们还债了，说解成的弟弟妹妹将来结婚，我们也得出钱帮衬。凭啥啊？那是他的儿女，又不是我的！”
她抹了把眼泪：“我们俩辛辛苦苦挣点钱，全给他填了窟窿，自己想买块布做件衣裳都得琢磨半天。我跟解成结婚三年了，想攒点钱要个孩子都攒不下来，再这么下去，啥时候是个头啊……”
说到最后，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，显然是憋了太久的委屈。
刘大壮沉默了一会儿，心里大概有了数。三大爷就是看于莉能挣钱了，想把他们俩当成摇钱树，既想占着他们的劳动力，又想榨干他们的工资，典型的又想马儿跑，又想马儿不吃草。
“你想分家，这想法没错。”刘大壮弹了弹烟灰，看着于莉说，“但三大爷那人，你也知道，精得跟猴似的，想让他啥都不付出就同意分家，不可能。”
于莉抬起头，眼里带着点期盼：“那……我该咋办啊？总不能一直这么熬着吧？”
“得跟他谈条件。”刘大壮慢悠悠地说，“你听着，我给你合计合计。”
他伸出手指头，一条一条跟于莉说：“第一，分家可以，但不能让你们净身出户。那间倒座房，既然是公租房，就让三大爷跟厂里说清楚，以后房租你们自己交，跟他没关系，省得他拿着房租当借口要钱。”
“第二，生活费肯定得给，但不能他说多少就多少。他养解成是本分，凭啥让你还养育债？就按院里的规矩来，你跟解成一个月给他们老两口四块钱养老钱——俩老人，一人两块，够意思了。”
“第三，家里的锅碗瓢盆，得给你们分点能用的，总不能让你们分家了还得重新买一套，那不是逼着你们难为人吗？”
于莉听得认真，不住地点头：“那要是……他不同意呢？他那人，肯定舍不得分东西，更舍不得我们少交钱。”
“不同意就耗着。”刘大壮眼神一沉，“他要是啥都不给，你们就一分钱也别交！就说没钱，爱咋咋地。他要是敢闹，你就往院里喊，让街坊邻居都评评理，看看他当公公的，是不是想把儿媳妇逼死！”
他顿了顿，又说：“你得硬气点！三大爷就是看穿了你们俩老实，才敢这么欺负人。你不逼他一把，他永远把你们当软柿子捏，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抬头。再说了，你们现在连饭都吃不饱，还怕啥？大不了撕破脸，总比饿肚子强。”
于莉看着刘大壮，心里慢慢亮堂起来。是啊，自己都快被逼到绝路上了，还有啥可怕的？她攥紧了拳头，点了点头：“刘科长，我听你的！晚上开会，我就这么说！”
“别说是我教你的。”刘大壮叮嘱道，“就说是你自己想的，不然三大爷该记恨我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于莉笑了笑，眼里的泪花都干了，脸上总算有了点精神，“谢谢您啊刘科长，要不是您，我真不知道该咋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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