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指尖因为常年接触定海神针和天池寒水而略显粗糙的皮肤。
轻声道：“娘，我知道，我会用心学的，一针一线都慢慢来。”
她想起苏锦晨给她扎针时那全神贯注、稳如磐石的样子，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。
“不急，慢慢来，日子长着呢。”
秀娘笑道，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慈爱，“从今天起，你们四个，只要得空，就过来跟我学刺绣。
这嫁衣，不止是娘给你们的心意，你们自己也动手绣上一部分，把自己的心思、期盼、对往后日子的向往，都一针一线地缝进去，这才算圆满，才有灵性。”
她拿起一根已经穿着暗红色丝线的绣花针，在布料不起眼的边缘处示范了一个最基础的平针刺绣。
“喏，看着，先从这平针开始，针脚要匀，长短一致，力道要轻，不能把布拉扯得变了形，这就像做人，要踏实，一步一个脚印……”
一时间，绣房里安静下来，只剩下针线穿过致密布料时发出的细微“簌簌”声，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，更衬得屋内静谧祥和。
阳光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着脚步，将四个姑娘低头专注的侧影勾勒得愈发清晰。
她们的影子被拉长，投在尚未粉刷的、带着原始砖石纹理的墙壁上，构成了一幅动人的剪影。
夏紫嫣起初还有些毛躁，下针快而急，被秀娘温和地提点了两次“心浮气躁，绣出来的东西也带着躁气”后。
也渐渐吸了口气，沉下心来，努力控制着指尖的力度。
夏紫薇本就手巧，心又静，学得最快，针起针落间，线迹细密整齐，如同她算账时笔下流畅的数字。
令狐岚岚带着山野的灵性和不拘一格的想象力，绣出的紫苏叶虽不那么规整。
却自有一股蓬勃盎然的生机，叶片的姿态仿佛真的在随风摇曳。
白芷则格外认真，眼神紧紧跟着秀娘的手势和讲解，一针一线都小心翼翼，屏息凝神。
仿佛手中不是普通的丝线和布料，而是无比珍贵的、承载着她对未来所有憧憬的载体。
要将那离开天池、重回人间的喜悦和即将成为新娘的忐忑幸福，都细细地、密密地缝进这嫁衣里。
苏锦晨在临时搭建的小药房里守着小炭炉，看着药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棕黑色的药汁，估算着时辰。
直到药香变得浓郁醇厚，他才小心地将药汁滤进一个白瓷碗里，那浓重的苦涩气味弥漫开来。
他端着药碗，穿过已经开始染上暮色的院子，走到东厢房窗外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。
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，没有立刻进去打扰，生怕自己的出现会惊扰了这片安宁。
隔着新糊的、还透着光的窗户纸，他看到白芷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。
努力跟着秀娘的指点下针，因为专注，鼻尖沁出细小的、晶莹的汗珠。
看到夏紫薇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恬淡而满足的笑意，手指翻飞如蝶，带着一种韵律美。
看到令狐岚岚偶尔抬起头，与旁边刚完成一针、正活动手腕的夏紫嫣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两人偷偷抿嘴一笑，眼角眉梢都是少女的娇俏。
那匹深蓝色的、原本沉默的布料，在她们手中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与情感，开始有了温度和故事。
他手中药碗里散发出的、浓烈而苦涩的草药味，与绣房里弥漫的蓝染布特有的、带着植物清浆和岁月沉淀的清香混合在一起。
又被窗外飘来的、草海傍晚湿润的空气中和，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，像是生活本身。
苦涩与甘甜交织，质朴与温情并存。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，感受着这份宁静流淌过心间。
直到手中的药碗温度降得恰到好处，才抬起手，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框，发出“叩叩”的轻响。
“药好了。”他声音不高，带着他惯有的温和，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时光。
白芷几乎是立刻抬起头，循声望去，看到是他，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，那笑容冲散了她眉宇间因专注而起的细微褶皱。
如同幽谷中初放的白芷花，纯净而动人。
她放下手中捏得紧紧的针线，快步走过来，接过那碗犹带温热的药汤。
夏紫嫣促狭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令狐岚岚，压低声音。
用气声说道：“瞧见没？咱们苏大神医，这药送得可真及时，怕是算准了时辰，一刻都不舍得让白芷妹妹多等呢。”她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。
令狐岚岚抿嘴一笑，也学着夏紫嫣的样子，用气声回道。
“我看啊，是白芷妹妹心里甜，再苦的药喝下去，也觉得是甜的了。”
她说着，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苏锦晨一眼。
苏锦晨被她们俩这毫不避讳的窃窃私语说得耳根微热，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。
视线转向案板上那匹在暮色中颜色愈发深邃沉静的蓝布，由衷地赞叹道：“这布料，很好看。”
他不太擅长华丽的辞藻，但这简单的几个字，却带着真挚的情感。
秀娘将手中的针别在衣样上，笑道：“好看的日子还在后头呢。
等这布料变成了衣裳，绣上了花儿，穿在她们身上，那才叫真好看，像是把草海的夜空和山里的灵气都穿在了身上。”
她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人，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殷切的期待，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穿着嫁衣、并肩而立的美好场景。
“快喝药吧，喝了药，身上暖了，手指更灵活，接着学。
这嫁衣啊，工程不小，得在传承馆开业、你们订婚的大日子前赶出来，时间紧着呢。”
苏锦晨点点头，看着白芷捧着碗，眉头微蹙，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小口一小口地、坚定地饮尽。
她刚放下碗，嘴角还沾着一点棕色的药渍，夏紫嫣就已经眼明手快地塞了一颗琥珀色的、裹着糖霜的蜜枣到她嘴里。
白芷猝不及防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，她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，那笑容里带着点被宠溺的羞涩和满满的甜意。
苏锦晨看着这一幕，心里那片名为“家”的天地，从未像此刻这般具体而温暖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。
这未完成的蓝染嫁衣，不仅仅是一件衣服，更是将她们四人与他。
与这片生养他们的草海土地紧密相连的、看得见摸得着的纽带，针针线线，都缠绕着他们对未来共同生活最朴素、最美好的期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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