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邻居。
这三个字，如同一道跨越了时空的惊雷，在张静清那即将消散的神魂之中，轰然炸响！
他的执念，猛地一震！
无数被岁月尘封的画面，在他脑海中，如同走马灯般，疯狂闪现！
那是他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，因为调皮，被师父罚在后山禁地边缘思过，他对着一棵老柳树撒尿……
那是他青年时期，意气风发，第一次执掌雷法，引得后山万千飞鸟惊起……
那是他中年登临天师之位，在后山禁地前，遥遥一拜，告慰列祖列宗……
那是他晚年气血衰败，枯坐静室，偶尔能透过窗棂，看到后山那片幽深林海的一角……
一幕幕，一桩桩。
都与那片禁地，那棵老树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难道……
一个荒谬到极致，却又无比真实的可能性，在他的神魂中，疯狂滋生！
楚休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。
他仿佛只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闲聊，自顾自地，用那平淡的语气，开始讲述。
“贫道还记得，北宋末年，你们龙虎山有位张天师，画符入道，一手水墨丹青，可引江河倒灌，画地为牢，困杀上万金兵，那份风采，啧啧……”
张静清的神魂，再次剧震！
这是只记载于天师府最核心，连代掌教都无权翻阅的《天师秘闻录》中的绝密！
楚休没有停顿，继续说道。
“还有明朝嘉靖年间，那位喜欢炼丹的皇帝，被奸佞蒙蔽，欲要动摇国本。当时的天师，下山入京，与那护国法师斗法七日，最终一记阳五雷，将其背后依仗的百年妖狐，轰杀于紫禁之巅，方才稳住了国运。”
骇然！
无与伦比的骇然！
张静清已经无法思考了！
这些事情，他都是在继承天师度之后，才从历代天师留下的残缺神魂印记中，窥得只鳞片爪！
而眼前之人，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，仿佛亲眼所见！
“再到近代，清末民初，乱世降临，道统艰难。你师父的师父，为了护住龙虎山传承，孤身一人，挡住了三支军阀的觊觎，更是凭一己之力，镇压了当时趁乱出世的十几个老魔头……”
楚休说的每一件事。
每一个细节。
都精准无比，甚至比《天师秘闻录》中记载的还要详尽！
张静清神魂中的震惊，骇然，困惑……所有的情绪，在这一刻，尽数褪去。
最后，只剩下了一片源于灵魂最深处的，死一般的平静。
他明白了。
彻底明白了。
眼前之人，不是什么邪魔外道。
也不是什么隐世高人。
他……
真的是一位见证了龙虎山千年兴衰，从北宋，一直活到现在的……
活化石！
是真正的，龙虎山的“山君”！
想通了这一切，他那道因为执念而狂暴的雷法之力，也奇迹般地，彻底平稳了下来。
楚休看着他的变化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。
他肯定了张静清的一生。
“你这一生，守成有余，开创不足。”
“但在这风雨飘摇的百年里，你守住了这片基业，守住了华夏道门的根，没有让它在乱世中断绝。”
“这份功德，无量。”
简简单单的两句话，却仿佛说进了张静清的心坎里。
他一生兢兢业业，如履薄冰，所求的，不就是“守住”二字吗？
能得到这位千年山君的一句“功德无量”，他此生，足矣！
然而，楚休的话锋，却陡然一转。
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，仿佛穿透了张静清的肉身，直视着他神魂最深处的那个结。
“基业守住了，道统也保住了。”
“那你心中最放不下的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还是……怀义吧？”
张怀义！
这个名字，如同一根最锋利的针，狠狠刺在了张静清那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残魂之上！
嗡！
静室之内，那股刚刚平息下去的狂暴雷意，再次剧烈波动起来！
他的不甘！他的愤怒！他的痛心！
全都源于这个他最看重，却也最让他失望的弟子！
甲申之乱！三十六贼！
那是他一生的痛！
也是他身为天师，最大的耻辱！
看着他再次变得不稳的气息，楚休的目光，变得更加通透，更加深邃。
他一字一句，如同暮鼓晨钟，重重地，敲击在张静清的神魂深处。
“他选择的路……”
“亦是求道。”
“生死之外，再无对错。”
张静清的神魂，猛地一滞。
楚休的声音，继续响起，带着一种俯瞰万古的淡然。
“你守着山，守着规矩，守着传承，这是你的道。”
“他下了山，舍了名，弃了姓，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‘术之尽头’，那也是他的道。”
“道不同，不相为谋。”
“仅此而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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