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若冰像一个在黑暗的冰海里漂浮了太久的人，终于抓到了一块坚实的浮木，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再也不肯放手。
赵昊的心，被这无声的哭泣和卑微的恳求，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他想起了她在果园里，那张被泪水和泥土弄脏的、充满绝望的脸。
想起了她奋不顾身咬向那个暴徒的疯狂，想起了她扑进自己怀里时，那份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。
这个女人，像一株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野草，看似柔弱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。
她独自一人，在这吃人的世道里，苦苦支撑着这个家，护着她的孩子。
而今天下午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，终于被压断了。
赵昊缓缓地、缓缓地放下了手。
他转过身，轻轻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，却顺势将她冰凉的小手，都包裹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手掌里。
她低着头，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，遮住了她的脸，只看得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。
“若冰，”他的声音，比平时低沉了许多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“看着我。”
她像是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，身子一颤，却依旧不敢抬头。
赵昊没有催促，只是用拇指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。
过了许久，她才终于鼓起勇气，慢慢地抬起了头。
昏黄的油灯下，她那张清丽的脸庞，挂满了泪痕。
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和疏离的眼睛，此刻却像一汪被搅乱的春水，盛满了羞怯、慌乱，以及一种毫无保留的、令人心碎的脆弱和依赖。
赵昊的心，彻底软了。
他没有再说话，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他抬起手，用指腹，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。
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，她瑟缩了一下，却没有躲开。
他缓缓低下头，吻上了她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、冰凉的唇。
这个吻，和他跟叶芬妮之间那种干柴烈火般的激情完全不同。
它很轻，很柔，带着一丝怜惜，一丝安抚，像春雨落在干涸的土地上。
沈若冰的身体，起初是僵硬的。
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，不知所措。
但随着他耐心的、温柔的探索，她紧绷的身体，渐渐地放松下来。
那双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手，也悄悄地、试探性地，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。
一吻结束，他看着她迷离的眼神，和染上红晕的脸颊，心中再无半分犹豫。
他弯腰，将她横抱而起。
“啊……”她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，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。
她好轻，轻得让他心疼。
他抱着她，几步就走到了土炕边。
不多时。
屋子里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煤油灯偶尔爆出的“噼啪”声。
他俯视着她，她也仰望着他。
四目相对，千言万语，都融化在这无声的对视里。
他伸出手，吹熄了那盏摇曳的油灯。
黑暗，瞬间将两人吞没。
这一夜，窗外蛙鸣阵阵，月色如水。
这间破旧的土坯房里，一朵在风雨中飘摇了太久的野蔷薇，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她安心停靠的港湾。
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，赵昊就醒了。
他一睁眼，就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。
沈若冰不知何时已经醒了，正睁着眼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。
见他醒来，她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，连忙坐起身，拉过那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被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转过身去，背对着他。
昨夜的疯狂和沉沦，在清晨的理智面前，显得如此不真实。
“我……我该做早饭了。”她结结巴巴地开口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赵昊也坐了起来，从身后看着她单薄的、微微颤抖的背影，心里叹了口气。
“若冰。”
她身子一僵。
“昨晚的事，我不会说对不起，因为我不后悔。”
他的声音，在清晨的静谧中，显得格外清晰和坚定，“我只跟你保证一件事。从今往后，你和磊磊，我养了。这世上，再没人能欺负你们母子。”
他的话，像一块石头，投入了她死寂的心湖。
她没有回头，但赵昊看到，她的肩膀，开始剧烈地耸动起来。
压抑了许久的、无声的啜泣，再次从她喉间溢出。
那不是悲伤的哭泣，而是委屈了太久之后，终于等来了依靠的，一种彻底的释放。
赵昊没有再去安慰她，他知道，她需要哭出来。
他悄悄穿好衣服，在磊磊醒来之前，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钱，塞进了她的枕头下。
“拿着，给磊磊买点好吃的，再给自己扯几身新衣裳。”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，“不许拒绝。”
说完，他便拉开门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，将这片空间，留给了那个需要独自平复心情的女人。
当赵昊回到自家院子时，太阳已经升起。
院子里，叶芬妮正哼着不成调的歌，伸胳膊踢腿，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。
梁淑慧在喂鸡，田小娥在扫地，一切如常，却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。
“哟，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！”
叶芬妮停下动作，双手叉腰，斜着眼看他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，“怎么，昨晚一夜没回，是去哪儿行侠仗义，保境安民去了？”
她蓝色的眼睛，像扫描仪一样，在他身上来回扫视。
赵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：“起得早，出去走了走。”
他知道，自己这副模样，根本不像早起散步的样子。
衣服皱巴巴的，身上还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家的、陌生的、女人发丝的清香。
梁淑慧喂鸡的动作顿了一下，她抬起头，深深地看了赵昊一眼。
那眼神很复杂，有了然，有无奈，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。
但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又继续往地上撒着谷子。
而正在扫地的田小娥，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他，只是把手里的扫帚，挥舞得更快了，仿佛要把地上的尘土，连同心里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，都一并扫掉。
赵昊站在院子中央，第一次感觉到，这个家里那份微妙的、心照不宣的平衡，似乎被他亲手打破了。
果园里的那场仗，他打赢了。
但这个家里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、更复杂的战争，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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