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如英从五味小馆离开后，并未直接回府，而是去了城北的慈云寺。
她方才见到阿木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。
那孩子的眉眼，像一根细细的针，轻轻刺着她的心尖，让她想起了许多尘封的往事。
慈云寺的香火一向旺盛，寺内古柏参天，香烟缭绕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。
她来到供奉长明灯的地方，殿内光线昏暗，只有一排排长明灯的烛火跳跃着，映照着供桌上的香炉和蒲团。
她走到角落一处稍显陈旧的灯盏前，那灯盏的铜制灯座上已积了些薄灰，灯芯却依旧燃得明亮。
她伸出手，轻轻拨了拨灯花，看着火苗重新变得旺盛起来，眸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。
这盏灯是她多年前为早夭的孩儿所立，每年总要寻个时日来添些灯油，仿佛只要这灯火不灭，那份念想便不会消散。
今日见到阿木，那深埋心底的痛楚又被轻易勾起，她望着跳动的烛火，指尖微微发凉，不知站了多久，直到殿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，才缓缓收回目光，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功德箱里，最后转身轻步离开。
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蒋如英没有用膳，只屏退了下人，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残月发呆。月光清冷地洒在她身上，映得她面色愈发苍白，方才在慈云寺压抑的情绪此刻又翻涌上来，她伸出手轻轻按在胸口，那里闷得发慌，眼眶也阵阵发热。
周如寄回来时就瞧见这么一幕，自家夫人独自坐在窗边，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有些单薄，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愁绪，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。
他放轻脚步走近，娶了件薄衫披在了她的身上，轻声问道：“夫人，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，可是哪里不舒服？”
蒋如英这才回过神，见是他回来了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：“没什么，就是今日去了趟慈云寺，回来得晚了些，有些乏了。”
周如寄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眉宇间的倦意，心中了然她定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，便不再多问，只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：“夜凉露重，窗边风大，仔细着凉，我让厨房温了些莲子羹，你多少用些，早些歇息。”
蒋如英点点头，任由他扶着起身，走到桌边坐下。
周如寄亲自将温好的莲子羹端到她面前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，才缓缓开口：“今日去五味小馆，许娘子那边可还顺利？新铺面的事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？”
蒋如英闻言，眼中愁绪未散，她放下羹碗道：“都好，许娘子说工匠们赶工仔细，不出半月便能完工。”
只是说起今日在小馆见到的两个孩子，她便忍不住将阿木的事细细说了一遍，连带着那孩子怯生生的模样和与自家孩儿相似的眉眼都描摹得清晰。
周如寄静静听着，待她说完，才温声道：“既是让你动了恻隐之心，往后多照拂些便是。许娘子是个心善的，那孩子跟着她，总不会受委屈。”
蒋如英轻叹一声，舀起一勺莲子羹慢慢送入口中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，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，“我只是……只是觉得那孩子太过可怜，又瞧着他那般模样，心里头总不是滋味。”
周如寄伸手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定了些，“世间可怜人多，你我也只能尽己所能，若实在放心不下，往后得空便多去瞧瞧，或是送些衣物吃食过去，也算是一份心意。”
蒋如英望着他温和的眉眼，点了点头，心中的郁结似乎散去了些许。
“那老爷，过几日你若是有空，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那孩子，也好让他多见见人，性子或许能开朗些，再说你平日总在衙门忙碌，难得有空闲，咱们一起去，也当是散散心，那孩子虽话少，眼神却干净得很，我瞧着他用饭时小口小口的样子，心里便软软的，想着若能多些人疼惜他，许是能让他慢慢忘了过去的苦。”
周如寄见她这般牵挂，眼中泛起暖意，放下手中的茶盏道：“你既有此意，我自当陪你同去，左右过几日休沐，正好无事，便随你去瞧瞧那孩子，也顺便看看许娘子的新铺面进度如何了。”
蒋如英闻言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，方才眉宇间的愁绪散去不少，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：“如此便好，我明日让绣娘赶制两件合身的衣裳给阿木跟小月儿，他那般瘦弱，定是缺衣少食惯了的。”
周如寄见她眉眼间重新染上亮色，嘴角也噙着浅浅的笑意，心中便也松快起来，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碎发，柔声道：“衣裳不急着赶制，明日我让管家去布庄挑几匹柔软些的料子来，再让绣娘动手。”
蒋如英听他这般说，心中更是欢喜，连带着看向窗外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。
“对了，老爷，还有一事，我晌午去许娘子那处时，在路口瞧见了官府的人，听到他们口中念叨着许娘子、下毒什么的，但去食肆时，许娘子却又只字未提。”
蒋如英说到此处，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，眉头也微微蹙起，带着几分担忧：“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，想着许娘子待人向来和善，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，还牵扯到下毒这般凶险的事，可瞧着她在铺子里忙前忙后，神色如常，与伙计们说笑间也不见半分异样，我又怕自己是听错了，或是哪里弄错了，便没敢多问，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她抬眼看向周如寄，眼中满是困惑，“你说，可是因为你要拉她进商署的事被有心人知晓了，故意给她使绊子，那孩子也是个要强的，我今日还同她说了，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们，她却只笑着说一切都好，让我不必挂心。”
周如寄听到“下毒”二字，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。他放下茶盏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，沉吟道：“官府的人？还提到了下毒？此事非同小可，许娘子性子虽温和，却不是个会惹是生非的，若真有此事，她定是不想让你担心才故作无事。”
他眉头微蹙，“至于是否与商署有关，现在还不好说，但近来城中商户为了争夺商署名额，暗地里确实有些不太平，你且先别声张，明日我让底下人悄悄去查探一番，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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