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清嘉被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态度弄得一愣，反应过来便叉腰道：“你这小哥怎么说话呢？买卖不成仁义在，哪有这般驱赶客人的道理！”
小贩看着她却像见了鬼似的，挑起担子就往人群里钻，转眼便没了踪影。
许清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，眉头微蹙——这宁州的桥市，怎么这般古怪。
她转头问旁边卖菱角的老妪：“大娘可知方才那糖贩为何如此？”
“小娘子是外乡人吧，可莫要再问了，若是想买糖还是去承合坊吧，那里的杂货铺子多。”那老妪只是摇了摇头，不愿再多说。
见她这态度，也确实不好多问什么。
许清嘉心中疑窦更深，正待细想，却见陶妈妈正对着一个卖青蟹的摊子出神。
那摊主是个黝黑的汉子，正用草绳将青蟹捆扎成串，蟹壳青亮泛着光，螯钳上的绒毛都根根分明。
“娘子你看，这蟹比咱们老家的壮实多了。”陶妈妈指着最大的那只，“做醉蟹定是极好的。”
许清嘉蹲下身细看，忽然发现摊主腰间挂着块青铜令牌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“市”字，与市易务门楣上的字体有些相似。
她不动声色地起身，拉着陶妈妈往桥尾走：“先去采买面粉，这蟹明日我们去胭脂湾采买。”
两人行至巷口，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回头便见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正驱散小贩，为首之人腰间同样挂着青铜令牌，与方才青蟹摊主的令牌如出一辙。
“都散了散了！今日市监巡查，未持行商符者一律不得摆摊！”差役的呵斥声中，方才卖糖的小贩不知从哪冒出来，正抱着糖担往芦苇荡里钻，腰间竟也晃着块巴掌大的木牌。
许清嘉这才恍然——原来这桥市的商贩各有标识，糖贩见她不识“晶糖”暗语，又无本地商户的暗记，才慌忙躲避。
她摸了摸袖中刚到手的市帖，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火漆印记，忽然想起刘主事抄写章程时，曾在“行商符”一条下用朱笔圈注：“凡市井交易，需持市易务签发符牌，无牌者以走私论。”
这个制度看似是官府规范商贸，实则处处暗藏玄机。
那糖贩口中的“晶糖”，恐怕并非寻常糖类，而是某种暗号或特殊交易的凭证。
而腰间悬挂的“市”字令牌，想来便是所谓的“行商符”了。
无符者如过街老鼠，稍有不慎便会被冠以“走私”之名，难怪胡大叔先前会特意提醒她要防着些。
这宁州城的市易务，不仅掌管着商户的市帖发放，更通过这“行商符”和各种暗语，编织起一张严密的控制网，将所有商户牢牢掌控在手中。
许清嘉暗自思忖，看来这“特设制度”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和严苛，想要在此地立足，光是有好手艺和市帖还远远不够，还得摸清这些隐藏在明规则之下的潜规则才行。
既然已经拿到了市贴，那她便要在此处立足。
连着三日，许清嘉跟陶妈妈都在忙着采买东西，终于是在定好的开业日子前把东西给买齐了。
前一日下午，许清嘉站在灶台前思索着，她需要做些酥饼，明日好赠客。
记得父亲还在世时，曾给她从燕京带过一包芝麻糖酥饼，那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，甜香四溢，外头是酥脆的饼皮，里头是芝麻跟白糖混的馅料儿，虽然材料简单，却十分的香甜可口。
芝麻糖酥饼，最重要的就是外头的酥皮与芝麻馅料儿。
酥皮的起层讲究“三折三擀”，需将面团与猪油反复折叠擀压，每层厚薄需均匀如纸，这样烤出来的饼皮才会层层分明、入口即化。
而芝麻馅料则得选用当年新收的白芝麻，用文火慢炒至微黄，逼出油脂的香气，再与捣碎的冰糖末、少许桂花蜜拌匀，甜而不腻才是上乘。
许清嘉取来新磨的面粉，先舀出半碗倒入温水，指尖蘸着水轻轻搅动，直到面粉形成絮状，再加入一小块软化的猪油，揉搓成光滑的面团，盖上湿布醒发。
趁着醒面的功夫，她将白芝麻倒入铁锅，小火慢慢翻炒，随着“噼啪”轻响，芝麻的焦香渐渐弥漫开来，引得在灶房外择菜的陶妈妈频频探头：“娘子这是做什么好吃的？闻着比蜜饯铺子还香。”
许清嘉笑着将炒好的芝麻盛出，待凉透后用石臼细细捣碎，又将冰糖在案板上碾成粉末，连同桂花蜜一起倒入瓷盆中拌匀。
此时面团已醒得恰到好处，她取出来放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，用擀面杖擀成长方形薄片，刷上一层猪油，从一端卷起成圆筒状，再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。
每个剂子都擀成圆皮，包入芝麻糖馅，收口捏紧后用手掌轻轻压扁。
陶妈妈早已将烤炉得温热，许清嘉将做好的饼坯贴在炉壁上，刷上一层蛋液，撒上几粒完整的芝麻点缀。
随着饼皮在烤炉中慢慢鼓起，金黄的酥皮层层绽开，芝麻的甜香混着黄油的气息从炉子缝隙中溢出，在整个院子里飘散开来。
“请问东家在吗？”
门口处传来声音，紧接着就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，看年纪估计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，比胡大叔家的阿香大不了多少。
“可是饿了，正好这儿有刚出炉的饼子。”许清嘉看模样，以为是进来乞讨的乞儿。
那孩子摇了摇头，指了指外面，“姐姐就是东家吧，我瞧着铺子外头贴了招工的告示，我什么都能干的，劈柴挑水、洗碗扫地，只要每日给我……给我五文钱就成。”
他说着，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哨子，“我还会吹哨子唤鸡鸭，先前在城南李屠户家帮过工，他家的猪听见我的哨声就乖乖进圈。”
许清嘉见他虽衣衫褴褛，眼神却亮得像淬了星子，手指上还留着新结的茧子，不似说谎的模样。
只不过这样的年纪，怎的就成了乞儿。
细想这世道，流离失所的孩子本就不在少数，许清嘉心中微动，却也不敢贸然应允。
见她有些犹豫，那孩子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，这已经是第四家了，没有人愿意要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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