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七，年味还没散尽。
锦城的早晨很安静，街上行人稀少，多数店铺还关着门，门上贴着“初八开业”的红纸。只有早餐店冒着热气，蒸笼揭开时白雾腾腾，带着面食特有的香甜。
苏知予一夜没睡好。
其实她九点就躺下了，江亦谦给她热了牛奶，看着她喝完，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。关灯后，她闭上眼睛，努力让自己放松，可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，闪过各种画面。
医生的脸，化验单上的数字，针管，药瓶，还有那些在生殖中心见过的、同样满脸期待的夫妻。
她翻了个身，怕吵醒身边的江亦谦，动作很轻。可江亦谦还是醒了。
“睡不着？”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很温柔。
“吵醒你了？”苏知予有些歉疚。
“没，我也没睡着。”江亦谦侧过身，轻轻搂住她，“在想明天的事？”
“嗯。”苏知予把脸埋在他胸口，“亦谦，你说……会成功吗？”
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，每次江亦谦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：“会的。”
但这次，江亦谦沉默了一会儿，才说：“知予，不管成不成功，我们都尽力了。而且，就算这次不行，我们还可以再试。医生说了，你的身体条件很好，我们有机会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知予的声音闷闷的，“我就是……就是忍不住想。想如果能成，宝宝会长得像谁。想如果是女孩，我要给她扎小辫子。如果是男孩，你会不会教他打球。”
江亦谦笑了，笑声震动着胸腔：“我都教。男孩女孩都教。教他们认花，打球，画画，什么都教。”
“那你会很累的。”
“不累。”江亦谦吻了吻她的额头，“有你，有孩子，再累也幸福。”
这话让苏知予鼻子发酸。她往他怀里又蹭了蹭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，心里渐渐安定下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醒来时天刚蒙蒙亮。江亦谦已经不在床上了，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。苏知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，六点半。
她坐起身，感觉心跳有点快。今天，就是今天了。
手机忽然震动起来。是生殖中心的电话。
苏知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接通电话：“喂？”
“苏小姐您好，我是生殖中心的李护士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，“打电话是想通知您，您的胚胎培育成功了。今天上午十点，可以来进行移植手术。”
成功了。
这三个字像烟花一样在苏知予脑子里炸开。她握着手机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“苏小姐？您在听吗？”
“在，在听。”苏知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“十点是吗？好的，我们准时到。”
挂了电话，她的手还在抖。江亦谦从厨房出来，看见她的样子，立刻快步走过来：“怎么了？谁的电话？”
“医院。”苏知予抬起头，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，“亦谦，胚胎……培育成功了。”
江亦谦也愣住了。他站在那里，好一会儿没动，然后慢慢蹲下身，握住她的手，握得很紧很紧。
“太好了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醒了什么美梦，“知予，太好了。”
苏振邦从自己房间出来，看见两人的样子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：“成了？”
“成了，爸。”江亦谦站起来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，“十点手术。”
“好，好！”苏振邦连声说，“我去给你们做早饭。手术前得吃点东西，但不能吃太饱。我煮粥，蒸几个包子，清淡点。”
他说着就进了厨房，动作利索得完全不像个快六十的人。
八点半，他们出门了。
车上，苏知予一直看着窗外。街道两边的灯笼还没拆，红彤彤的一片，看着就喜庆。她想起小时候过年，妈妈总会给她穿新衣服，扎红头绳，说“新的一年，一切都会好”。
妈妈，你在天上看着吗？她默默在心里问。如果你在，请保佑我，保佑我们的孩子。
等红灯时，江亦谦握住她的手：“别紧张。”
“我不紧张。”苏知予转头对他笑，“就是……就是很期待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江亦谦说，然后补充道，“但我更期待的是，以后我们一家三口，不，可能是四口，一起生活的样子。”
“你想得可真远。”苏知予笑他。
“不远了。”江亦谦认真地说，“今天种下种子，再过九个月，就能见到我们的宝宝了。”
这话让苏知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是啊，不远了。
生殖中心今天人不多，大概是因为还在过年期间。护士台前只有两对夫妻在等候，都安安静静的，脸上带着相似的表情——期待，忐忑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苏知予和江亦谦办好手续，在等候区坐下。墙上的电视在播放育儿节目，声音调得很小。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，独自一人，低着头玩手机。
“一个人来的？”苏知予轻声问。
女人抬起头，笑了笑：“嗯，我老公出差，赶不回来。”她的笑容有些勉强，“没事，我一个人也行。”
苏知予想说什么，江亦谦轻轻按了按她的手。
“苏知予。”护士叫到她的名字。
两人站起来，跟着护士走进准备室。医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，还是上次那位温和的女医生。
“苏小姐，江先生，早上好。”医生笑着打招呼，“胚胎培育情况很好，我们选了质量最好的两个进行移植。双胎的可能性不大，但也不是没有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“两个？”苏知予愣了一下。
“这是为了提高成功率。”医生解释，“如果两个都着床，就是双胞胎。如果只有一个，也很好。当然，也可能……都不成功。这些情况，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苏知予点点头：“我明白。”
“那好，我们先做术前准备。江先生可以在外面等，也可以去手术室门口等。”
“我在门口等。”江亦谦立刻说。
准备室里，护士帮苏知予换上手术服，又给她量了血压和体温。一切正常。
“别紧张，移植手术很快，也不疼。”护士安慰她，“就像做妇科检查一样。你放松，越放松越容易成功。”
苏知予深呼吸，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。可心跳还是很快。
准备妥当后，护士领着她走向手术室。走廊不长，但苏知予觉得走了很久。每一步，都像是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。
手术室门口，江亦谦等在那里。看见她出来，他快步走过来，握住她的手。
他的手很暖，握得很紧。
“别紧张，”他又说了一遍，这次声音更轻，“我一直在外面等你。你进去后，我就在这儿，一步都不离开。”
苏知予看着他，看着这个陪她走过风风雨雨的男人。他的眼神那么坚定，那么温柔，像一座山，可以让她依靠。
“嗯。”她用力点头，“等我出来。”
“等你。”江亦谦松开手，看着她转身，走进手术室的门。
门在身后关上。
手术室里很干净，灯光柔和。医生和护士都已经准备好了，见她进来，都对她笑了笑。
“躺上来吧，放松。”医生说。
苏知予躺上手术台。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颤了一下，但很快，护士给她盖上了消毒巾，只露出小腹部位。
“我们现在开始。”医生的声音很平静，“会有一点不适，但不会疼。你放松，想点开心的事。”
苏知予闭上眼睛。
她想起和江亦谦的第一次约会，在锦城大学的图书馆，他笨拙地请她喝奶茶，奶茶太甜，但她喝完了。想起他第一次说爱她，是在她花坊的门口，下着雨，他浑身湿透，眼神却亮得像星星。想起他们领证那天，他拿着素圈戒指，手抖得差点戴不上。
还想起来来可能的样子。如果是女孩，会不会像她，爱花，温柔。如果是男孩，会不会像亦谦，聪明，稳重。
如果是两个……
她不敢想下去了，怕期望太高，失望太重。
“好了。”医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，“很顺利。现在你需要在这里躺半小时，然后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苏知予睁开眼睛，有些茫然：“结束了？”
“结束了。”护士笑着说，“很快对不对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有点……有点胀。”苏知予如实说。
“正常反应。躺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半小时后，苏知予被护士扶下手术台，慢慢走出手术室。
门一开，江亦谦立刻迎上来，扶住她：“怎么样？疼不疼？”
“不疼。”苏知予摇摇头，看着他焦急的样子，心里暖暖的，“医生说很顺利。”
江亦谦明显松了口气。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，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医生跟出来，交代注意事项：“回去后要卧床休息两天，尽量平躺。不能提重物，不能劳累，保持心情愉快。两周后来复查，抽血验孕。这期间如果有腹痛或者出血，立刻来医院。”
她每说一条，江亦谦就点一次头，表情认真得像在听最重要的会议报告。
“记住了，医生。”他最后说，“谢谢您。”
回家的路上，江亦谦开得特别慢。遇到减速带，他会提前很久就开始减速，慢慢地、稳稳地开过去。遇到红灯，他会轻轻刹车，生怕颠着她。
苏知予靠在座椅上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。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，但里面，可能已经有一颗种子在悄悄生根。
“亦谦。”她轻声叫。
“嗯？”
“你说，宝宝现在能感觉到我们在说话吗？”
江亦谦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：“不知道。但我们可以多说点，让他熟悉我们的声音。”
于是接下来的路，两人一直在说话。说以后要把婴儿房刷成什么颜色，说要买什么样的小床，说宝宝的第一件衣服要谁来做。
说得好像宝宝已经确定会来一样。
到家时，苏振邦已经等在门口了。看见车停稳，他赶紧走过来：“怎么样？”
“很顺利。”江亦谦先下车，然后小心地扶苏知予出来。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苏振邦连声说，“床我已经铺好了，垫了最软的褥子。饭也做好了，都是清淡的。快进屋，别着凉。”
屋里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卧室的床上，被子铺得整整齐齐，床头还放了一个热水袋——苏振邦记得医生说要注意保暖。
“爸，您不用这么……”苏知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应该的。”苏振邦打断她，“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。亦谦，你照顾知予上床躺着，我去端饭。”
江亦谦扶苏知予躺下，给她盖好被子，又把热水袋塞进被窝里，放在她脚边。
“这样暖和吗？”
“暖和。”苏知予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，心里酸酸甜甜的。
不一会儿，苏振邦端着一个托盘进来。托盘上是一碗红枣小米粥，一碟清炒西兰花，还有一小碗蒸蛋羹。
“都是好消化的。”苏振邦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，“慢慢吃，吃完就休息。我去给你们炖汤，晚上喝。”
“爸，您也歇会儿吧。”苏知予说，“忙了一上午了。”
“不累。”苏振邦摆摆手，走出房间，轻轻带上门。
房间里安静下来。江亦谦坐在床边，舀了一勺粥，吹凉了，递到苏知予嘴边。
“我自己能吃。”苏知予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让我喂你。”江亦谦坚持，“医生说你要尽量少动。”
苏知予只好张嘴。粥煮得很烂，红枣的甜味恰到好处。她一口一口吃着，江亦谦喂得很耐心，每一勺都吹凉了才递过来。
吃完一碗粥，又吃了半碗蛋羹。江亦谦把碗碟收走，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温水。
“喝点水。”
苏知予接过杯子，小口小口喝着。水温正好，不烫不凉。
“亦谦，”她放下杯子，看着他，“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？”
“都好。”江亦谦想都没想，“只要健康，都好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苏知予躺回枕头上，手又放在小腹上，“只要健康，只要……能来。”
“会来的。”江亦谦握住她的手，“我们的宝宝，一定会来的。”
窗外，阳光正好。冬天的阳光不烈，暖暖地照进来，在床单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。
苏知予闭上眼睛，感受着肚子那里微微的胀感。那里面，现在有了两颗希望的种子。
她在心里默默祈祷：宝宝，一定要抓紧妈妈。爸爸和妈妈，等你们等了好久好久了。
江亦谦看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，知道她睡着了。他没有离开，就坐在床边，握着她的手，一直看着她的睡颜。
阳光慢慢移动，从床单移到墙上，又渐渐淡去。
房间里很安静，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。
这个家，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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