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愿大昭永安,帝后同心。”
八个蝇头小字,笔锋婉转却力透金石,仿佛凝聚了一位女子毕生的期许与无奈。
顾昭宁的心,在那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这不是寻常的祝福,这是来自一位已故皇后,跨越了近二十年光阴,递到她这个继任者手中的嘱托,更像是一道沉重的谶言。
帝后同心……
她与萧承煜之间,从最初的相互试探、彼此利用,到如今的相知相托,这四个字,他们正在用行动去践行。
可先皇后为何要将此语刻于贴身金锁之上?
又为何偏偏在此时,由一个神秘的老嬷嬷交到她的手中?
“娘娘?”周怀礼见她久久不语,神色凝重,不由得低声唤了一句。
顾昭宁缓缓合拢掌心,金锁的温润触感与那字迹的锋利仿佛一同烙印在了她的皮肤上。
她抬眸,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冷静。
“周怀礼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“彻查二十年前,先皇后身边所有近侍宫人的去向。”顾昭宁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“无论是出宫的、病故的、还是调任的,本宫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最后的落脚点。尤其注意,是否有一位姓‘文’的老嬷嬷,在先皇后薨逝前不久,便无故失踪,不知去向。”
方才那位送来金锁的老嬷嬷,临走前自称奉了“故主之命”,却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。
但顾昭宁从她行礼时手腕内侧一闪而过的陈旧烙印——一个极小的“文”字,推断出了些许端倪。
那是宫中内造司匠人的印记,而先皇后身边,恰有一位出身匠作世家、最擅机巧之物的文姓嬷嬷。
“奴才遵旨!”周怀礼心头一凛
送走周怀礼和那老嬷嬷,凤仪宫重归寂静。
顾昭宁并未立刻将金锁收起,而是将其置于灯下,细细端详。
这枚锁的工艺极为精巧,锁身雕琢着缠枝莲纹,寓意“连心”,锁纽处却是一个微型的八卦盘,与寻常长命锁的样式大相径庭。
她想起了母亲苏氏留下的那本《治家要略》。
深夜独坐,她常会翻阅,那上面不仅有理家之术,更藏着母亲的处世智慧。
她忽然记起,在讲到如何鉴别贵重器物真伪时,母亲曾于页边空白处用朱笔批注过一句:“金玉易碎,信义长存;机巧之内,或藏乾坤。”
机巧之内……
顾昭宁的心念飞速转动,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枚金锁的八卦盘锁纽上。
她伸出纤长的指尖,按照记忆中《易经》的方位,轻轻拨动了其中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卦象。
只听“咔哒”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,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锁芯,竟然松动了。
她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小心翼翼地将锁芯旋开,里面并非空心,而是藏着一卷被捻得细如发丝的蜡纸。
顾昭宁用镊子将其夹出,置于温热的茶杯上方,借着水汽缓缓将其展开。
那是一张极薄的蝉翼宣纸,上面用掺了密陀僧的墨写着数行小楷,字迹与金锁背面的如出一辙,显然是先皇后亲笔。
纸上没有称谓,没有落款,只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:
“陈太傅以‘清君侧’为名,实为赵氏鹰犬。其女入东宫为伴读,与赵氏往来过密,恐非良配。”
陈太傅!
顾昭宁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这位陈太傅早已在十多年前因病故去,但他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至今仍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。
而纸上提到的“赵氏”,除了当今的太后,还能有谁?
先皇后竟是在提醒她的儿子,未来的皇帝,他身边潜藏着来自母族——太后赵氏的眼线和威胁!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宫争斗,而是牵涉到皇权传承与前朝党争的惊天秘闻。
这枚金锁,根本不是什么遗物,而是一封迟到了近二十年的警告信!
顾昭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,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她几乎可以想象,当年那位被困于深宫,眼见外戚势力坐大,却无力回天的先皇后,是如何在绝望中,将这最后的警示藏于金锁之内,寄望于一个渺茫的未来。
而这个未来,如今落在了她的肩上。
她将密函重新封入蜡纸,藏回金锁,然后将金锁贴身收好。
这件事,绝不能让萧承煜立刻知晓。
他生性果决,又对太后积怨已深,若是骤然得知此事,必会掀起雷霆风暴,届时朝局动荡,只会让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有机可乘。
她需要证据,需要一个完整的、能将所有暗线一网打尽的局。
次日清晨,顾昭宁按例前往乾清宫向萧承煜请安。
晨省之后,她并未立刻离去。
“陛下,臣妾近日整理六宫旧档,发现多有缺漏。尤其是先皇后在世时的宫廷记录,散乱不堪。”她垂眸敛目,语气平和,“为正宫闱纲纪,也为后人查阅方便,臣妾想请旨,调阅当年宗人府、内务府及起居注中所有与长信宫相关的档案,重新誊录归档。”
长信宫,正是先皇后生前的居所。
萧承煜正批阅着奏折,闻言,抬起头来。
他锐利的目光落在顾昭宁沉静的脸上,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。
调阅先皇后的档案,不是小事,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后,这些档案便被列为最高密级,悉数封存。
但他了解顾昭宁。
她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,她所说的每一个理由背后,都藏着更深层的考量。
这些日子以来,她以“治家”之法辅他“治国”,早已成了他最信赖的臂助。
“准。”萧承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“朕会让礼部尚书宋谦亲自配合你。所有档案,你皆可查阅。”
他没有多问一个字。
这份无条件的信任,比任何赏赐都更让顾昭宁心头微暖,也更觉沉重。
有了圣旨,事情便好办了许多。
顾昭宁带着周怀礼,亲自去了皇史宬的密库。
尘封的档案被一卷卷搬出,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岁月混合的陈旧气息。
她摒退了所有人,只留下自己与周怀礼。
她查得极为仔细,从先皇后每日的饮食起居,到与朝臣命妇的每一次会面,甚至每一份赏赐的记录,都不放过。
终于,在一沓未曾归档的内务府采买奏折副本的夹层里,她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。
那是一份奏折的草稿,字迹刚劲有力,显然出自男子之手。
内容触目惊心,竟是弹劾时任禁军统领的赵国舅(太后之兄)与边将勾结,意图染指兵权!
而奏折的末尾,有一个朱笔批注的“阅”字,笔迹与金锁上的字迹完全吻合。
这是先皇后看过的奏折!
而在奏折之下,还压着一封并未封口的信。
信封上写着“吾儿承煜亲启”,是先皇后写给自己幼年儿子的亲笔信。
顾昭宁颤抖着手展开信纸,只见上面写道:
“……为君者,当有容人之量,亦需有识人之明。家事国事,盘根错节,切记,勿以私情乱政,勿因恩怨误国。母所望者,非你为我复仇,而是你能成为一代圣君,护我大昭江山万代……”
寥寥数语,道尽了一位母亲的深沉母爱与一位皇后的家国胸襟。
她早已预见了自己悲惨的结局,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仍在为儿子的未来、为国家的安危铺路。
顾昭宁将信纸与那份奏折草稿小心翼翼地收起。
她知道,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。
金锁、密函、奏折、亲笔信……这些碎片串联起来,指向了一场二十年前被强行掩盖的、关于皇权与外戚的殊死搏斗。
太后,绝不像表面上那般安分守己。
深夜,凤仪宫的书房内烛火通明。
顾昭宁独自一人坐在案前,面前铺着一张白纸。
她没有动笔,只是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整个局势。
先皇后察觉赵氏图谋不轨,试图联合朝臣反击,却不幸失败,最终身死。
她在死前,将关键线索藏于金锁,并安排心腹文嬷嬷携锁潜逃,等待时机。
而那位上奏弹劾的忠臣,恐怕也早已……
这已经不仅仅是为先皇后沉冤昭雪,更是要拔除盘踞在朝堂之上二十年之久的毒瘤!
“若真是如此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”
话音未落,窗外庭院中的竹林被夜风吹得一阵狂响,一道迅捷的黑影在屋檐上一闪而过,快得如同鬼魅。
顾昭宁豁然抬头,目光如电,射向窗外。
然而,除了风声,再无他物。
翌日清晨,天色刚蒙蒙亮,宫里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。
御前首领太监福安却脚步匆匆,神色慌张地赶到了凤仪宫外求见。
“娘娘,出事了!”福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顾昭宁心中一沉,已有不祥的预感。
“讲。”
“昨夜……昨夜在冷宫‘静思苑’服侍的一名老嬷嬷,被人发现……离奇暴毙了!”福安咽了口唾沫,艰难地说道,“据查,那嬷嬷曾是先皇后长信宫的老人。最……最诡异的是,在她房中的桌上,赫然放着一枚金锁,样式……与您昨日命人寻访的那枚,几乎一模一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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