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渐深，寒意愈重。流放队伍露宿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山坳里，官差们依旧围坐在那堆半死不活的篝火旁，没人理会这边在寒冷和饥饿中瑟瑟发抖的囚犯。
苏家众人挤作一团，试图用彼此的体温抵御严寒。苏老爷子喝了那碗稍厚的稀粥后，呼吸似乎平稳了些，但依旧昏沉，被苏明义和苏明远小心地护在中间。苏老太太周氏紧挨着老头子，布满老茧的手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。
经过白天的惊吓和跋涉，众人都已精疲力尽，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大多蜷缩着昏昏欲睡。
就在这时，苏老太太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，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：“我的……我的饼呢？！”
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，瞬间惊醒了周围几个浅眠的人。
“娘，怎么了？”苏明义第一个反应过来，紧张地问道。
苏老太太脸色惨白，双手在自己贴身藏着的一个小布包里慌乱地摸索着，声音发颤：“没了……怎么会没了？我明明……明明贴身放好的……”
众人顿时睡意全无，都围拢过来。连趴在担架上的苏明德都挣扎着抬起头。
“娘，什么饼？您别急，慢慢说。”苏明远扶着母亲的肩膀，安抚道。
苏老太太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：“就是……就是我偷偷藏起来的那块杂面饼啊！怕路上有个万一，留着给你爹吊命用的……我一直贴身放着，睡觉都攥在手里的！刚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，怎么就……怎么就没了！”
一块杂面饼！在平时或许不值一提，但在这饥寒交迫的流放路上，尤其是在苏老爷子病重的情况下，那就是救命的粮食！
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。
“怎么会不见了？是不是掉在哪儿了？”王氏怯生生地开口，帮着婆婆在周围的地上摸索。
“不可能！我裹得好好的，放在怀里，怎么会掉！”苏老太太斩钉截铁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是被人偷了！肯定是被人偷走了！”
“偷”这个字像一块冰，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。在这种环境下，偷窃赖以活命的粮食，无异于谋杀！
“谁？！谁干的？！”苏明义猛地站起身，高大的身躯在黑暗中像一座压抑的山，他愤怒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自家人。他性格憨直，最恨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。
苏明德也趴在担架上骂骂咧咧：“哪个天杀的黑心肝！连爹救命的粮食都偷！还是不是人！”
赵氏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眼珠一转，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瞟向了二房的方向，嘴里阴阳怪气地开口道：“哟，这可真是奇了怪了。娘您藏得那么严实都能丢？莫不是……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‘内鬼’给摸去了吧？”她把“内鬼”两个字咬得格外重。
她这话一出，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。不少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苏明远一家。毕竟，在其他人看来，二房苏明远是个文弱书生，李慧心是妇道人家，苏晚晚还是个半大孩子，这一家子看起来最是“没用”，也最有可能因为挨不住饿而做出极端的事。
李慧心感受到那些怀疑的目光，脸一下子涨红了，又气又急：“三嫂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苏明远眉头紧锁，将妻子和女儿护在身后，沉声道：“三嫂，没有证据，还请慎言。”
苏晚晚站在父母身后，冷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。她注意到，当赵氏说出“内鬼”时，站在赵氏身后的苏秀秀，眼神闪烁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，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倨傲模样。而角落里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草，则把头埋得更低了，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。
“我慎言？我哪句话说错了？”赵氏见有人看向二房，更是来了劲，叉着腰，声音尖利起来，“这黑灯瞎火的，不是自己人干的，还能是谁？官差老爷还能稀罕咱们一块杂面饼？某些人白天就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，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忍不住……”
“你胡说！”李慧心气得浑身发抖，“我们晚晚白天差点摔倒，都没喊一声苦一声饿，我们怎么会去偷娘的东西！”
“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？”赵氏撇撇嘴，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呐！”
“够了！”苏老太太猛地喝道，她虽然着急心痛，但还没糊涂到被赵氏当枪使，“都别吵了！还嫌不够乱吗？”
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，目光扫过儿子媳妇和孙辈们，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：“一块饼……竟然为了一块饼……我们苏家，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……”说着，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苏明义见母亲落泪，更是怒火中烧，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，低吼道：“搜！我就不信搜不出来！谁偷的，我打断他的手！”说着就要动手。
“大哥，不可！”苏明远连忙拦住他，“无凭无据，怎能随意搜身？这会寒了大家的心！”
“不搜？难道就让那偷饼的贼逍遥法外？以后谁还敢藏点保命的东西？”苏明德也在担架上嚷嚷。
场面一时僵持不下，怀疑和猜忌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，像一张无形的网，将原本就脆弱的家族关系勒得更紧。
苏晚晚一直沉默着。她知道，这块饼必须找回来，不仅仅是为了粮食，更是为了维系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族最后一点信任。否则，内耗之下，无人能走到流放地。
她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，低声道：“爹，别急。偷东西的人，总会留下痕迹的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但在众人争吵的间隙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。
所有人都愣了一下，看向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二房丫头。
苏秀秀更是嗤笑一声，带着不屑：“痕迹？苏晚晚，你说得轻巧，这黑灯瞎火的，地上都是乱草，哪来的痕迹？难道你还能把贼认出来不成？”
苏晚晚没有理会堂姐的嘲讽，她走到奶奶身边，蹲下身，借着微弱的天光，仔细查看奶奶刚才坐过的地方，以及周围的地面。
她的目光锐利，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，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。泥土、草屑、散落的枯枝……忽然，她的目光定格在几处几乎难以察觉的、比旁边泥土颜色略深的小点上。
那是……水渍？不对，更像是……口水滴落又迅速被泥土吸收的痕迹？而且，这痕迹旁，还有一个非常浅淡、小小的、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的印记。
她心中微微一动，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。她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，最后，落在了那个一直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、瘦小身影上。
“小草，”苏晚晚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，“你晚上……是不是饿得特别厉害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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