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如浓稠的墨汁，随着两人深入那片堆积着巨大“信息建筑”残骸的区域而愈发沉重。头顶与四周，是扭曲变形到难以辨认原始形态的金属（或类金属）结构，它们相互倾轧、断裂、嵌合，形成一座座沉默而怪异的“山峦”。仅有的一些光源，来自缝隙间偶尔飘过的、色彩病态的数据流残影，或是某些结构深处自发泄露的、带有微弱辐射的暗红色或惨绿色幽光，将凹凸不平的“地面”和嶙峋的“山壁”映照得光怪陆离，更添几分诡谲。
空气中弥漫的“信息废料”气息也变得更加浓烈刺鼻，并非真实的气味，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觉的、混杂着陈腐、错乱、衰败与危险辐射的“感觉”，令人神魂不适，仿佛置身于一座由无数错误与死亡堆积而成的坟场。
云烬雪左臂晶化处的“共鸣”或“牵引感”，随着前行而持续增强。那不再是模糊的方位感，而是变得具体——指向这片残骸区深处，一座尤为庞大、形态也格外扭曲、仿佛是多座不同风格的“信息建筑”被暴力揉碎后强行粘连在一起的“巨山”底部。晶体内部金红与乳白交织的光焰，此刻明灭的节奏，几乎与那“巨山”深处某种极其微弱、断断续续的“脉动”同步。
“就在那里……”云烬雪低语，声音因伤痛和环境压迫而略显虚弱，眼神却锐利如初。她晶化的左手抬起，指向那黑暗巨山的轮廓，指尖的光焰跳动，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轨迹。
萧悬停下脚步，将云烬雪往身后拢了拢，灰暗的眼眸凝视着前方。他的剑意悄然扩散，如同最细腻的触须，探查着四周。此地破碎的法则更加混乱，空间结构极不稳定，他的剑意感知也受到了严重干扰，只能勉强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和能量流动。但一种剑修的本能，让他感知到了潜藏的危险——并非来自那“巨山”本身，而是来自周围这些沉默的残骸阴影之中。
“有东西在‘看’着我们。”萧悬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贴着云烬雪的耳廓，“不是活物，像是……残留的自动机制，或者基于破损数据生成的‘幻影’。”
云烬雪心中一凛，立刻将烬火的感知也提升到极限。果然，在那些扭曲结构的缝隙间、阴影深处，她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隐晦的、非自然的“注视”。那些“注视”冰冷、呆板，却又带着一种程序化的“判断”意味，仿佛在评估他们这两个“异常数据”是否属于“需要清理”的范畴。
“能避开吗？”云烬雪问。两人此刻的状态都不适合再经历一场恶战。
萧悬微微摇头：“它们似乎基于某种残留的‘警戒协议’，只要进入一定范围就会触发。绕不开。但……或许可以利用这里的混乱法则。”
他示意云烬雪看向脚下和周围。那些构成“地面”和“山壁”的灰白色“信息砂砾”并非死物，它们内部蕴含着极度混乱、彼此冲突的法则碎片，时不时会因外界扰动（如他们的脚步、逸散的灵力）而激发小范围的、无害但炫目的能量闪烁或信息乱流。
“你的左手，能否在不引发大动静的前提下，稍微‘刺激’一下这些‘砂砾’？”萧悬问道，“制造一些局部的、混乱的法则扰动，干扰那些‘注视’的锁定，为我们提供掩护和路径。”
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冒险的计划。云烬雪的晶化左手现在极不稳定，过度刺激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噬，也可能吸引来更麻烦的东西。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云烬雪略一沉吟，点了点头。“我试试。需要精确控制范围和强度。”
她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忽略左臂传来的阵阵剧痛和识海因信息过载残留的眩晕。心神沉入那晶化部位，不再试图压制或对抗其中混乱交织的力量，而是尝试着去“引导”和“疏导”。
她小心翼翼地，将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烬火神念，混合着一丝自身与晶化法则“对抗-融合”中产生的独特波动，如同最灵巧的探针，刺入脚下的一小片“信息砂砾”。
接触的瞬间，那片砂砾内部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法则碎片，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堆，骤然“活化”！微小的、五颜六色的能量电弧噼啪闪烁，几缕扭曲失真的图像碎片（像是某个古老界域的天空裂痕）和意义不明的音节（仿佛是某种失效指令的回声）凭空迸发，形成一小团直径不过尺许、短暂存在的光影噪点区域。
成功了！而且范围控制得极好！
更重要的是，云烬雪敏锐地感觉到，当这团小小的混乱区域出现时，附近几道隐晦的“注视”立刻发生了微小的偏移，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“系统内部噪声”吸引了一部分“注意力”，对两人本体的锁定出现了瞬间的松动和模糊！
“有效！”萧悬眼中精芒一闪，“维持这种低强度、小范围的扰动，跟紧我，我们走‘之’字形路线，利用这些扰动作为掩护。”
接下来的行进，变成了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潜行。
云烬雪全神贯注，额头不断渗出冷汗。她必须精确控制每一次“刺激”的位置、强度、时机，既要制造足够的混乱掩护，又不能引发过大的、可能连锁反应的能量暴动。每一次神念刺入“砂砾”，左臂的晶化刺痛就加剧一分，晶体裂纹似乎又有细微的扩张，但她咬紧牙关，一声不吭。
萧悬则在前方引路。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，脚步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，总能精准地踩在那些相对稳固的“砂砾”节点上，避开可能引发大面积坍塌或不稳定能量喷发的危险区域。他手中的劫影剑虽未出鞘，但剑意如同无形的扫帚，不断拂开前方空气中过于浓密、可能阻碍视线的信息尘埃，并时刻警惕着阴影中可能扑出的威胁。
两人配合默契，云烬雪制造的混乱“噪点”如同移动的烟雾弹，萧悬则在这烟雾的掩护下，开辟出曲折但相对安全的路径。那些隐藏在暗处的“注视”不断被一个个突然出现的、微小而混乱的能量团干扰，判断逻辑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和延迟，始终未能形成有效的锁定或攻击指令。
他们如同两道游走在系统废弃角落的“病毒”，巧妙地利用系统自身的“垃圾”和“错误”，躲避着残留的“杀毒程序”。
这段潜行并不长，不过数百丈距离，但对两人精神和肉体的消耗却极大。当终于抵达那座黑暗“巨山”的底部阴影中时，云烬雪几乎虚脱，左臂的晶化光芒都黯淡了许多，裂纹处渗出丝丝缕缕淡金色的、仿佛融化的晶体与血液混合的液体。萧悬也是呼吸粗重，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，强行压制的伤势和诅咒似乎有反扑的迹象。
但他们的努力是值得的。
巨山底部，并非实心的结构。在一个因结构扭曲而形成的、向内凹陷的巨大“岩洞”入口处，他们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。
洞口边缘，不再是混乱的“信息砂砾”，而是覆盖着一层黯淡的、仿佛凝固水银般的物质，表面流转着极其复杂但残缺不全的淡银色纹路。这些纹路与他们在“固化层面”见过的银色脉络网络有些相似，但更加古老、破碎，且带着明显的“封印”或“隔离”意味。
洞口内部，隐约可见一条倾斜向下的、人工开凿（或系统生成）痕迹明显的甬道，甬道两壁似乎镶嵌着某种早已失去能量、如同灰败骨骼的晶体管线。一股比外界更加陈腐、但也更加“纯净”的古老气息，混合着某种淡淡的、与云烬雪晶化左手产生强烈共鸣的奇异波动，从甬道深处幽幽传来。
“这是……人为（或系统）刻意隔离出来的区域？”云烬雪喘息着，凝视着洞口那层黯淡的“水银”状物质和残缺纹路，“像是……一个被封存的‘档案库’或者‘隔离舱’？”
萧悬上前一步，伸出未受伤的左手，指尖凝聚一点微弱的剑意，轻轻触碰那“水银”物质。
滋——！
轻微的灼响，萧悬指尖的剑意竟被那物质飞快地“吸收”了一小部分，而物质本身毫无变化。
“很强的吸收与隔绝特性，针对能量和信息。”萧悬收回手，眉头微蹙，“强行破开恐怕会触发未知的反制，或者彻底毁掉里面的东西。”
云烬雪的左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，晶体表面的光焰再次变得明亮，甚至发出轻微的、仿佛金属震颤的嗡鸣。那嗡鸣的频率，与洞口“水银”物质上残缺纹路的某种韵律，隐隐相合！
“它……在‘呼唤’我左手的力量？”云烬雪有些不确定。
“或许不是呼唤，而是‘识别’。”萧悬分析道，“你的晶化，融合了部分‘牧网’底层法则。这封印，可能只允许具有特定‘权限’或‘特征’的能量通过。试试用你最纯粹的、与晶化共鸣的烬火本源，接触那些纹路的关键节点。”
云烬雪依言，再次凝聚心神。这一次，她不是刺激外部“砂砾”，而是尝试将左臂晶化内部那独特的力量——融合了她自身意志、烬火、灵骨特质与外来法则的“混合波动”——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缕，如同细线，探向洞口“水银”物质上，一处纹路相对完整、仿佛某种“接口”或“锁眼”的位置。
当那缕独特的“混合波动”接触到“锁眼”的刹那，异变陡生！
整个洞口的黯淡“水银”物质，骤然亮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！表面流转的残缺纹路仿佛被瞬间补全、激活，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！一股柔和但坚定的吸力传来，作用在云烬雪的晶化左手上！
“小心！”萧悬立刻抓住云烬雪的右臂。
但云烬雪却摇了摇头，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：“别抵抗……它在验证……验证‘钥匙’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那吸力猛地增强！云烬雪的晶化左手，连同她整个人，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，拉向那已变得如同水波般荡漾的“水银”封印！
萧悬毫不犹豫，紧抓着她不放，两人一同被那光芒吞没！
光芒一闪即逝。
洞口恢复了黯淡，“水银”物质和纹路也重新沉寂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而云烬雪和萧悬，已然消失在外界的废墟之中，进入了这座被封印的“巨山”内部。
短暂的眩晕和失重感后，两人脚踏实地。
眼前是一条倾斜向下的、宽阔而幽深的甬道，与在外面瞥见的一致。只是此刻置身其中，感受更加真切。甬道呈完美的半圆形拱顶，高约三丈，宽度足够五马并行。两侧墙壁果然是某种灰白色的、类似骨骼或化石的晶体材质构成，内部镶嵌着密密麻麻的、同样灰败失活的晶体管线，如同巨兽体内早已凝固的血管。地面光滑平整，材质不明，走在上面只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回荡。
空气清新得异乎寻常，与外界那种信息废料的陈腐气息截然不同，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、类似檀香与旧纸张混合的古老味道。光线来自墙壁和穹顶本身散发的、极其均匀柔和的乳白色微光，照亮了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，甬道两侧的墙壁上，每隔一段距离，就镶嵌着一面面巨大的、边缘有着繁复雕花的“镜面”。这些镜面材质似水晶又似某种合金，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，但依旧能隐约映出人影。当云烬雪和萧悬走过时，那些尘封的镜面深处，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，仿佛沉睡了无尽岁月的眼睛，被他们的到来惊动，悄然睁开了一道缝隙。
晶化左手的共鸣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！它不再是指引方向，而是如同回到了“家”一般，发出欢愉（如果晶体也能有情绪的话）的轻微震颤，光芒稳定而柔和，内部的裂纹似乎都停止了扩张，甚至隐隐有被周围环境中某种同源能量缓慢滋养的迹象。
“这里……究竟是什么地方？”云烬雪环顾四周，震撼低语。这里的气息、结构、给人的感觉，与外面那个冰冷、混乱、充满“废弃”感的垃圾场截然不同，更像是一座被精心建造、又被人遗忘的……圣殿？或者坟墓？
萧悬也在仔细观察，他的目光落在一面镜面边缘的雕花上，那些花纹的样式极其古老，甚至有些眼熟。“有些纹路，与归墟之眼石碑上的某些符号，以及玄女传承中的部分印记……有相似之处。”他缓缓道，“这里，恐怕不是‘牧网’系统建造的。它可能更加古老，甚至……早于‘牧网’的存在，只是后来被系统发现、封装、遗弃在这里。”
这个推断让两人心头巨震。
早于“牧网”的存在？那会是什么？上古“破笼者”的遗迹？还是……更加不可知的、关于这个世界真正起源的秘密？
而云烬雪晶化左手与此地的强烈共鸣，又意味着什么？
答案，或许就在这条甬道的尽头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意。没有退路，唯有向前。
他们调整呼吸，压下伤势和疲惫，沿着这条仿佛通向时光尽头的古老甬道，继续深入。
身后，那些尘封的镜面中，倒映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。而在某些镜面的更深处，一些模糊的、非人的轮廓，似乎随着他们的脚步声，缓缓地、无声地……转过了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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