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默”的初次造访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涟漪散去后，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。但那种被无形之眼时刻“解构”的感觉，却如同微尘，悄然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。次日清晨，我照例在厨房准备早餐，平底锅里的煎蛋滋滋作响，边缘泛起诱人的金边。
小黑揉着惺忪睡眼凑到厨房门口，鼻子抽动：“老板，今天这蛋……闻着咋有点不一样？好像特别……规整？”他挠了挠头，找不到合适的词。
我瞥了一眼锅里的蛋，确实，蛋清凝固的轮廓异常圆润，蛋黄居于正中的比例精确得如同尺规作图，连油花迸溅的轨迹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数学美感。这不是厨艺进步，而是某种力量在微观层面“修饰”了煎蛋过程中的热力学和流体力学规律。
“火候刚好。”我面不改色地将煎蛋盛盘。
这时，柳红玉拎着一个保温袋走了进来，今日她穿着一身樱草黄的针织套装，显得娇俏可人，但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“林先生，早。”她将保温袋放在餐桌上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蟹粉小笼，“今早醒来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，像是……像是有人把我未来一周的运势都摊开来算计了一遍似的。”她说话时，手指不经意地绞着衣角，流露出小女人般的脆弱。
几乎同时，林薇的身影出现在玄关，她依旧是那身笔挺制服，但眼底带着熬夜分析的血丝。“林先生，”她开门见山，将平板电脑转向我，“过去十二小时，全球范围内共发生374起‘超低概率巧合’事件，全部符合‘因果扰动’模型预测。更关键的是，”她放大一组数据曲线，“您公寓周边的背景物理常数，出现了持续性的、微小的、但趋势明确的‘标准化’偏移，尤其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局部表现……正在向理论最优解靠拢。”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我盘子里那个过于完美的煎蛋。
苏晚晴更是顶着一头乱发冲了进来，眼镜链都甩到了脑后，激动地举着手机：“林先生！我的睡眠监测App记录显示，我昨晚的REm快速眼动期脑电波，其频率和振幅竟然……竟然完美复现了圆周率π小数点后一万位的二进制编码规律！这根本不可能是自然产生的！是‘它’！‘它’连我的梦都在编码分析！”
就连阿丽塔也发出提示：「老板，检测到‘默’的观察信号强度正在以极其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提升，其信息采集焦点……似乎集中在您的日常行为模式与周围环境的微观互动上。」
“默”的观察，已然升级。它不再满足于编织宏观因果，开始深入解构最基础的物理规律和生物活动，将生活本身变成了它的数据分析库。这种渗透，无声无息，却更令人毛骨悚然。
我坐下，拿起筷子，夹起那个过于完美的煎蛋，咬了一口。味道……确实标准得像食品工业化流水线上的产品。
“分析得挺细。”我评价道，又喝了一口豆浆，“就是少了点烟火气。”
就在这时，那个穿着白色小西装、抱着巨大画板的小男孩——“默”，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餐桌旁的空椅子上。他依旧面无表情，但那双清澈的眼睛，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吃饭的动作，手指在空白的画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。
柳红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，呼吸一紧。林薇手按上了后腰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呈戒备姿态。苏晚晴则瞪大了眼睛，像是看到了稀世标本。
我放下筷子，看向“默”，指了指柳红玉带来的蟹粉小笼：“尝尝？味道应该没被‘优化’过。”
“默”歪头看了看笼屉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，又看了看我，似乎在处理这个“邀请”信息。几秒后，他伸出小手，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，小口咬破表皮，吸吮汤汁。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但咀嚼的动作细微地加快了一丝。
吃完一个，他放下画板，用那双仿佛能解析万物的手指，在画板上轻轻一划。
瞬间，所有人都“感知”到一条新的信息被写入现实：【林砚咀嚼动作效率：比最优生物力学模型低3.7%。原因分析：情感偏好影响节奏。标注：非效率行为，需观察其持续性。】
他在分析我吃饭的习惯！还将“情感偏好”标记为“非效率”！
柳红玉脸色微变，似乎为我的“不效率”被指出而感到一丝不平。林薇眉头紧锁，对这种将人彻底物化的分析感到不适。苏晚晴则飞快地记录着这不可思议的“实时数据化”过程。
我却笑了，又夹起一个小笼包，故意放慢速度，细细品尝，然后对“默”说：“吃饭不光是补充能量，更是一种享受。你这套‘最优解’，活着挺没意思的。”
“默”眨了眨眼，似乎在努力理解“享受”和“意思”这些概念。他手指又在画板上划动：【新变量输入：“享受”？关联情感反馈机制。数据不足，需进一步观察。】
他转而将“目光”投向小黑。小黑正狼吞虎咽地消灭煎蛋，嘴角还沾着蛋渣。
“默”手指轻划：【目标：小黑。进食能量转化率：92.4%。远超理论极限。原因：未知高维能量介入。威胁等级：重新评估中。】
小黑被看得发毛，梗着脖子嚷嚷：“看什么看！没看过帅哥吃饭啊！”
“默”毫无反应，只是忠实地记录着：【附加行为：无效音波干扰。归类：冗余信息。】
这顿早餐，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。“默”像一个最苛刻的数据分析师，将我们的一举一动拆解成冰冷的数据流。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，充满了被彻底“看穿”的压迫感。
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，看向“默”：“看够了？”
“默”抬起头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。
“数据分析是挺好，”我站起身，活动了一下手腕，“但老是窥屏，不互动，多没劲。”
“我放下豆浆杯，目光掠过‘默’那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画板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，用食指的指甲盖，对着胡椒粉瓶的玻璃腰身，极其随意地、轻轻一弹。”
“‘叮’一声微不可闻的清响。几粒棕黑色的、形状毫无规律的粉末，从瓶口的孔洞中逸散出来，在清晨的阳光里划出几道混沌的、无法预测的轨迹。”
就在这一瞬间，“默”面前画板上那些刚刚生成的、严谨的数据流和分析结论，如同被橡皮擦抹过，瞬间变得模糊、混乱，最后“噗”的一声轻响，彻底消失不见，画板恢复了一片空白。
“默”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神情变化——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，里面充满了……纯粹的困惑和不解。他似乎无法理解，为什么一个简单的物理动作，能干扰到他基于规则层面的数据记录。
我对他笑了笑：“下次来，带点你自己的数据给我看看。老是白嫖，可不礼貌。”
“默”呆呆地看着我，又看了看空白的画板，抱着画板，身影缓缓变淡，再次消失了。
他消失后，那种无处不在的“被分析感”骤然减轻。煎蛋恢复了正常的形状，柳红玉心慌的感觉消退，苏晚晴的脑电波估计也回归了正常做梦模式。
“老板，你刚才那一下是啥意思？”小黑凑过来问。
“没什么，”我收拾着碗筷，“就是告诉那个小宅男，光靠数据分析是理解不了生活的。想学，得亲自下场体验。”
林薇若有所思地记录着：“物理干扰……能中断规则级信息采集？”
柳红玉松了口气，嫣然一笑**：“还是林先生有办法。”
苏晚晴则陷入了新的学术狂想：“情感偏好……竟然是更高维度的干扰因子？！”
阳光透过窗户，洒在餐桌上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日常。但当我端起茶杯时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，以某种过于完美的等差数列向下滑落；窗外传来的一声鸟鸣，其音调起伏精确地复现了某个数学常数的小数点后序列。我知道，‘默’并未离开，它只是学会了……隐藏在海量的、看似无意义的‘自然’数据之中。”
退休老人的早餐时间，成了宇宙级观察者的实习课堂。
这日子，倒是越来越有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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