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被挂断了。
忙音“嘟嘟嘟”地响着,像某种尖锐的嘲弄,刺穿我的耳膜。我僵在原地,手机从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,“啪”地一声砸在地板厚厚的灰尘上。
我的声音……电话那头,是我自己的声音。它称呼我为“冒牌货”。
门外那个东西,不仅有着我的脸,连我的声音都能模仿?不,不是模仿。电话那头的语气、音色、甚至那细微的呼吸频率,都和我一模一样,分毫不差!那不是模仿,那就是……我。
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我猛地扑到窗边,手指死死抠着窗棂,再次向下望去——
细雨依旧,门口空空如也。
那个“我”不见了。
但它肯定没走。它就在附近。在这个房子的某个角落,或者,就在这扇门的后面,静静地等着。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,几乎要尖叫出来。
我不能待在这里!必须逃出去!
老宅的大门我不敢走,谁知道它是不是就藏在门廊的阴影里。我跌跌撞撞地冲回奶奶的房间,目光扫过那扇对着后院的老式木窗。后院杂草丛生,围着一圈低矮的、布满苔藓的石头墙,翻过去就是屋后的黑树林。
对,从那里走!穿过林子,也许能找到路去邻村求救!
我用尽全身力气,才吱呀作响地推开那扇锈死的窗户,冰冷的雨水立刻扑打在脸上。也顾不上高度,我手忙脚乱地爬出窗台,纵身往下一跳!
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我重重摔在湿滑的泥地里,泥水溅了一身。顾不上疼痛,我挣扎着爬起来,一瘸一拐地冲向石墙,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,一头扎进那片黑压压的树林。
林子里光线昏暗,茂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,只有零星的水滴从叶片上滑落。脚下是厚厚的、腐烂的落叶层,踩上去软绵绵的,发出窸窣的声响,除此之外,就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。
我拼命地跑,不敢回头,树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,带来火辣辣的刺痛。林子里似乎没有路,只有无尽的、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木。恐惧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,让我忘了脚踝的疼痛,只是盲目地向前冲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肺叶像要炸开,力气几乎耗尽。我扶着一棵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气,雨水和汗水糊住了眼睛。
稍微冷静下来,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升起。
这林子……太安静了。
除了雨声和我的声音,竟然听不到任何鸟叫虫鸣,仿佛所有的活物都消失了,或者,都在屏息观望着什么。
而且,我迷路了。
四周的景象完全陌生,我根本分辨不清方向。回头望去,来路也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淹没,老宅早已不见踪影。
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。
就在这时,我隐约听到前面传来模糊的人声!
有人?!
希望瞬间点燃,我顾不上疲惫,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过去。声音越来越清晰,是几个人的交谈声,还夹杂着锄头碰撞的轻微响动。
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灌木,眼前豁然开朗。是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,三个穿着雨衣的村民正在挖坑,旁边放着几捆树苗,看来是在植树。
是息塘村的村民!虽然他们之前的诡异让我害怕,但此刻见到活人,总比独自面对林子里未知的恐惧和那个“东西”要好!
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,语无伦次地喊道:“救命!帮帮我!有东西在追我!它……它长得和我一样!”
那三个村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直起腰,转过身。
雨水顺着他们的雨帽檐滴落。他们的脸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,但那种熟悉的、僵硬的微笑,又慢慢浮现在他们脸上。
中间那个年纪稍大的村民,用那种平板无波的语调开口了,和昨天村口听到的一模一样:
“林姑娘,你说啥呢?哪有什么东西追你?”
旁边一个矮胖的村民咧着嘴接话,眼神空洞:“是啊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是不是在老宅没休息好,眼花了?”
最后那个瘦高的村民没说话,只是笑着,一下一下地,用锄头轻轻敲着脚下的泥地,发出沉闷的“笃、笃”声。
他们的反应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胆寒。那种全盘的否定,那种把你真实的恐惧当成玩笑的麻木,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我所有的求救都轻飘飘地弹了回来,还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名为“正常”的灰尘。
“不是眼花!是真的!”我急得声音带上了哭腔,指着来的方向,“它刚才就在老宅门口!它还接了报警电话!用我的声音说话!你们相信我!那房子里有古怪!那镜子——”
“镜子?”年长的村民打断我,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,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加不自然,“老宅的镜子啊,是老太太的心爱物件,照人清楚着呢。”
“是啊,清楚着呢。”矮胖村民附和道。
“清楚着呢。”瘦高村民停下敲击,幽幽地重复,目光似乎穿透雨幕,落在我身上。
我如坠冰窟,浑身发冷。他们知道镜子!他们肯定知道那镜子的诡异!但他们选择否认,选择用这种空洞的笑容和重复的话语来包裹一切。
我和他们之间,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、用虚假正常构筑的墙。
他们不再理我,继续低下头,慢吞吞地、一下一下地挖着坑,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、打扰了他们干活的小插曲。
那种彻底的、被世界孤立的恐惧感淹没了我。我明白了,在这个村子里,我得不到任何帮助。他们是一体的,和那个“东西”,和这老宅,是一体的。
我一步步后退,退回到树林的阴影里。那三个村民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,只有那“笃、笃”的锄头声和僵硬的笑容,烙印在我视网膜上。
我必须回去。
这个念头荒谬却清晰。回到那个最危险的地方——老宅。只有那里,才有奶奶留下的痕迹,才有那本日记,才有可能找到一丝线索,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“它”到底是什么,以及……我该如何自救。
凭借来时模糊的记忆和对恐惧的逃避本能,我竟然跌跌撞撞地重新找到了老宅的后院。翻过石墙时,我的动作更加小心,警惕地观察着每一扇窗户后的阴影。
后院空无一人。那个“我”似乎不见了。
我从之前跳出来的那扇窗户重新爬了进去,脚踝的疼痛阵阵袭来。奶奶房间里一切如旧,弥漫着陈旧的气息。我反手紧紧关上了窗,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恐怖关在外面。
我不敢去客厅,不敢再看那面镜子。我缩在奶奶书桌前的椅子里,紧紧抱着自己,试图从这片唯一熟悉的环境里汲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。
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桌面,扫过刚才拉开的抽屉。抽屉的底层,因为被我拿走日记本而空出了一块,下面似乎还垫着什么东西。
我猛地伸手进去摸索,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、薄薄的边缘。
是一张老照片。
很老的黑白照片,边角已经泛黄卷曲。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小女孩,并排站在老宅的门口,身后就是那面巨大的穿衣镜。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,梳着一样的辫子,穿着一样的衣服,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。
双胞胎?
我从未听奶奶提起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妹。照片背面用淡淡的墨水写着一行小字,字迹娟秀,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:
“阿阮与阿夕,摄于庚辰年槐月。留此存念,唯愿镜花水月,终有一醒。”
阿夕?奶奶的名字里有一个“夕”字。那阿阮是谁?这个“阮”字,和日记里反复提到的“它”……有没有关联?镜花水月,终有一醒?又是什么意思?
照片上的那面镜子,清晰地映出了门口的场景,也映出了那两个笑得一模一样的女孩。
我的目光死死盯在镜中的影像上,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。
照片里,镜子照出的两个女孩,身后老宅的门扉清晰可见。
但是……门扉的倒影里,似乎还隐约映出了半个模糊的、正在向里窥探的……人影的轮廓。那轮廓极其黯淡,几乎融入了背景的阴影里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像是一个第三者的窥视。
而照片正面,门口除了那两个女孩,空无一物。
心脏狂跳起来,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形成:难道从那么久以前,这镜子里就藏着东西?它一直在窥伺?而奶奶和那个阿阮……
就在这时——
“沙沙……沙……”
一阵极其细微的、摩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。
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鞋子,在地板的灰尘上轻轻拖行。
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
它进来了。
那个“我”……进来了。
声音很慢,很轻,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试探,在一楼客厅里回荡。然后,是脚步声,缓慢地踩上楼梯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
每一步,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。它在上楼。
我惊恐地环顾四周,奶奶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。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走廊,正在一步步靠近这个房间。
绝望中,我的目光落在了奶奶那张巨大的、挂着厚重帷幔的拔步床上。床底很深,或许可以……
我几乎是滚爬着钻了进去,屏住呼吸,紧紧缩在最里面的角落,透过帷幔的缝隙死死盯着房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被推开了。
一双湿透的、沾着泥泞的鞋走了近来。和我脚上的一模一样。
它停在房间中央,我能看到它的小腿以下部分。它就那样站着,一动不动。
房间里死寂一片,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我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心跳。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它忽然动了。
它没有走向书桌,没有走向衣柜,而是……缓缓地、径直地走向了我藏身的拔步床。
那双湿冷的鞋停在了床前,离我的脸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。泥水的气息和一种冰冷的、非人的寒意渗透进来。
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一点呼吸声就会暴露自己。
它俯下身了。
床帷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了一条缝。
缝隙后面,一双眼睛朝里面看来。
那是我的眼睛。
可那眼神里,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冰冷的空洞,和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戏谑。
它看到我了。
它直勾勾地看着缩在床底最深处、抖得无法自抑的我,然后,那张属于我的脸,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,露出一个绝对不属于我的、冰冷而诡异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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