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晶吊灯倾泻而下的光芒太过炫目,映得满堂宾客的珠宝首饰闪闪发亮。空气中飘荡着香槟的甜香与高级香水的馥郁,悠扬的弦乐四重奏在厅内流淌,却丝毫化解不了当苏茶现身时,那份骤然降临的寂静。
所有的目光,好奇的、审视的、怜悯的,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看戏眼神,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。她仿佛独自站在舞台中央,而台下坐满了严苛的观众。
苏茶微微垂眸,长睫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,巧妙地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。她的步伐不慌不忙,甚至带着一种原主被严格教养刻入骨血的优雅,一步步走向宴会厅的中心——那里,站着决定她此刻命运的人们。
养父苏明远和养母李婉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却难掩僵硬的笑容。他们身旁,穿着一身价值不菲定制礼服、眉眼间流转着藏不住得意的,是真千金林薇薇。而她亲昵挽着的那个身姿挺拔、面容冷峻的男人,正是原主的未婚夫——顾琛。
他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,身形修长,面容是无可挑剔的英俊,可那双看向苏茶的眼睛,却像结了冰的湖面,只有疏离的冷意和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耐。
这站位,无声却震耳欲聋地宣告着权力的交接与情感的归属。
苏茶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。这场面,真是半点不出所料。
“茶茶来了。”李婉晴率先开口,声音依旧维持着惯有的温柔,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,仿佛在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和今天的场合,“快过来,今天是你和薇薇的好日子,顾琛特意为你们准备了礼物。”
这话语,巧妙地将林薇薇置于与她同等,甚至更受瞩目的位置。苏茶敏锐地捕捉到,林薇薇的下巴几不可见地抬高了些许,看向她的眼神里,混合着胜利者的优越感和一丝施舍般的怜悯。
顾琛始终沉默,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眸子看着她,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写好剧本、注定难堪的演出。
周围的窃窃私语声,像潮水般渐渐漫了上来。
“看,她过来了……”
“啧,这局面真是尴尬,占了别人位置这么多年……”
“听说她之前还死活不肯放手,拼命纠缠顾少呢?”
“今天这场面,怕是不好收场……”
这些话语,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,精准地钻进苏茶的耳朵。若是原来的那个苏茶在此,恐怕早已委屈得泪眼汪汪,手足无措。
但此刻的苏茶,内心平静无波,甚至觉得这场面带着几分荒诞的可笑。
她抬起眼睫,目光先是轻轻落在顾琛和林薇薇紧密交挽的手臂上,停留了短暂的一瞬。随即,那双清澈的杏眼里迅速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,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,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滑落。这副模样,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惜。
她这反应,显然完全在众人的预料轨迹之内。林薇薇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,顾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,似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即将上演的哭诉与纠缠。
苏明远清了清嗓子,正要开口,大约是想说些圆场的场面话,为接下来的“正事”铺平道路。
然而,苏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。
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。她望向顾琛,声音不大,却因周遭瞬间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柔软的微颤,却又异常坚定:
“顾琛哥哥。”
这一声称呼,让顾琛眸光微动。以往的“苏茶”总是带着刻意讨好的甜腻唤他“琛哥哥”,而此刻这声“顾琛哥哥”,却平静而疏远。
苏茶没有在意他细微的反应,继续用那副楚楚可怜却又带着决绝的语调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“我今天来,是想清楚了。我们之间的婚约……原本就是长辈们一时兴起定下的,当不得真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满场俱寂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——包括准备委婉“劝退”的苏家父母,包括志得意满等待宣判的林薇薇,更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顾琛本人。
他们预想了所有可能的反应,唯独没有料到,率先举起白旗、提出退婚的,竟会是这个他们眼中一直死死抓着婚约不放的假千金!
林薇薇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,挽着顾琛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。这不对劲!苏茶怎么会主动放弃?她不是应该哭闹、纠缠,最终被顾琛哥哥当众抛弃,沦为全场的笑柄吗?
顾琛那双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——诧异。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、仿佛一触即碎的少女,试图从她那双蒙着水雾却异常清亮的眼底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。
苏茶没有回避他的审视,甚至微微挺直了原本有些习惯性瑟缩的脊背。尽管外表依旧柔弱,却莫名多了一丝不容轻视的气度。她继续说着,声音依旧轻柔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荡开层层涟漪:
“薇薇姐姐回来了,她才是苏家真正的千金,和顾琛哥哥你……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。”她说着,目光转向林薇薇,甚至还努力牵扯唇角,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祝福意味的微笑,“我真心祝福你们。”
这番以退为进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既点明了自己“假千金”的尴尬身份,又彰显了“识大体”和“真心成全”,将林薇薇和顾琛稳稳地托上了道德高地。此刻他们若再对她发难,反倒显得气量狭小。
林薇薇被她这番话噎得脸色变幻,准备好的所有台词都哽在喉间。顾琛看着苏茶那强忍伤怀、故作坚强的模样,眉头蹙得更紧。他并不喜欢苏茶,但此刻她的反应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期和掌控,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烦躁。
“茶茶,你……”李婉晴似乎想说些什么来缓和这诡异的气氛,却被苏茶轻声打断。
“妈妈,”她转向李婉晴和苏明远,眼圈泛红得更加明显,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与依恋,“谢谢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的养育与教诲。苏家对我的恩情,我没齿难忘。”
她抢先一步,堵住了苏家可能以“忘恩负义”为名的任何指责。
紧接着,她再次看向顾琛,说出了最关键的话语:“所以,这婚约……就到此为止吧。我不想让顾琛哥哥为难,也不想……让薇薇姐姐心存芥蒂。我们解除婚约,从此以后,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”
她说得干脆利落,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留恋。
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。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惊呆了。这哪里还是那个死缠烂打、惹人厌烦的假千金?这分明是个通透、豁达、甚至带着几分悲情色彩的清醒女子!
顾琛紧紧盯着苏茶,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伪装的破绽。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决然,以及那双漂亮眼眸深处,一丝几不可察的……如释重负?
没错,苏茶此刻内心确实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。摆脱了这层令人窒息的婚约枷锁,她才能真正海阔天空,呼吸自由的空气。
“你……此话当真?”顾琛终于开口,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。
苏茶坚定地点头,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千真万确。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,我苏茶,主动提出与顾琛先生解除婚约,绝不反悔。”
她甚至用了“先生”这样郑重而疏离的称呼,将彼此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凝滞。苏家父母面面相觑,准备好的所有“劝导”说辞全都派不上用场。林薇薇气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,她感觉自己蓄力已久的致命一击,却打在了空处,毫无着落,反而被对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衬得像个跳梁小丑。
顾琛沉默了片刻,他凝视着苏茶,这个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的“未婚妻”。此刻的她,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面具,虽然依旧穿着华美的礼服,维持着柔弱的姿态,但内里透出的某种坚韧内核,却让他感到陌生。
“好。”最终,他薄唇微启,吐出一个简短的音节,算是应允。事情以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,他本该感到轻松,但心底某处却莫名地有些发堵,像是失去了某种掌控感。
“谢谢顾琛哥哥成全。”苏茶从善如流地接话,然后,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瞠目结舌的举动。
她优雅地向前迈了一步,并非走向顾琛,而是转向旁边侍立待命的侍应生,从容地取过一杯晶莹剔透的香槟。随后,她面向满堂宾客,高高举起了酒杯。
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抹柔弱中带着坚强的微笑,声音透过一丝努力压抑的微颤,清晰地传遍全场:
“感谢各位长辈、亲朋好友今日拨冗前来。借此机会,我也郑重宣布,我与顾琛先生的婚约,自此正式解除。往事如烟,就此散去,我衷心祝福顾先生与林薇薇小姐未来一切顺遂。”
她略微停顿,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宾客,最后落在脸色已然不太好看的苏家父母和林薇薇身上,语气变得更加轻柔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:
“同时,也深深感谢苏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。从今日起,我苏茶,将自行离开苏家,独立生活,不再给爸爸妈妈……以及姐姐,增添任何烦扰。”
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!
退婚还不够,她竟还要主动离开苏家?!这简直是将苏家和顾家后续可能的所有“处置”手段,都提前扼杀,再次完成了漂亮的反客为主!
她这是要彻彻底底,与过去一刀两断!
苏明远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,李婉晴也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焦急,试图劝阻:“茶茶,你别冲动行事……”
“我没有冲动,妈妈。”苏茶温和却坚定地打断她,眼神清澈而执拗,“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我已经长大了,理应靠自己立足。”
她将杯中那象征性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,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优雅。
轻轻放下酒杯,她再次看向顾琛,提出了最后一个,也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。
“顾琛哥哥,”她的声音依旧柔软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弱者的无奈与恳切,“婚约解除,我毫无怨言。只是……我们毕竟相识一场,我如今孑然一身离开,总需要些许傍身之物。当初订婚时,顾家曾给予的礼金与部分股权赠与……我深知此刻再提不合时宜,但眼下境况如此……”
她没有把话说完,但意图已表露无遗。
她可以干脆利落地退婚,可以洒脱决绝地离开苏家,但,原本就属于“苏茶”的那份财物,她必须拿回!
这不是乞讨,而是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。姿态可以放低,话语可以说得漂亮周全,但核心的利益,她寸步不让。
顾琛凝视着眼前这个逻辑清晰、步步为营的少女,心中的违和感与探究欲越来越浓。这真的还是那个记忆中只会哭哭啼啼、耍些幼稚小手段的苏茶吗?
她主动退婚,主动离开家族,现在又如此“懂事”地只要求经济补偿,将所有的主动权与道德制高点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,反而让苏家和顾家陷入了被动与尴尬的境地。
她究竟意欲何为?
是真的幡然醒悟,看透一切?还是……一种更为高明、以退为进的策略?
顾琛微微眯起了眼眸,第一次真正地、带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,细细打量起苏茶。他隐约觉得,自己似乎,从未认识过这个名义上的“未婚妻”。
而苏茶,依旧维持着那副楚楚动人、我见犹怜的模样,安静地等待着她的“分手费”。她心知肚明,在众目睽睽之下,为了尽快平息这场风波,也为了维护顾家和苏家的颜面,他们大概率会答应这个看似“合情合理”的要求。
宴会厅内的气氛,因苏茶这接二连三、石破天惊的举动,变得无比微妙、紧绷且充满张力。一场原本针对她的“审判大会”,竟硬生生被她扭转成了个人的独立宣言与权益争取现场。
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,目光在顾琛和苏茶之间逡巡,迫切想知道顾琛会如何回应,更想知道,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假千金苏茶,她的底线究竟在何处?她的下一步,又会走向何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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