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意识上传日志·测试体Alpha(庄严)·第01小时
启动协议:弥诺陶洛斯
测试体Id:庄严 (基因适配度 99.7%)
目标:意识图谱完整剥离与基质适配
环境模拟:无光深海 (压力:模拟临终生理阈值)
监控备注:自愿?未知。生命体征强制维持。测试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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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无光。不是黑暗,是“无”。视网膜没有收到任何光子信号,大脑的视觉皮层因此开始产生自发性放电。先是随机色块,然后是几何图形,最后稳定成一个缓慢旋转的dNA双螺旋,发着冷白色的光。我“知道”我在看它,但眼球无法转动。我“想”移动手指,运动皮层有放电,但末梢没有反馈。躯体失联。只剩意识漂浮在……哪里?)
(有声音。不是通过耳蜗。是直接在大脑的颞叶听觉处理区“生成”的合成音,精准,无感情。)
系统音: 意识锚定点扫描。请回忆你最早的清晰记忆。
(我抗拒。这是入侵。但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。不是顺序的,是碎片的,带着气味和触感。)
· 六岁。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某种甜腻的糖果气息。我坐在走廊冰凉的绿色长椅上,脚够不着地。一扇厚重的门开了,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出来,摘掉口罩,脸上是疲惫和某种……兴奋?他蹲下来,摸了摸我的头。他的手很大,很温暖。“小庄严,你是个特别的孩子。”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。那不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。那是……研究员观察样本的眼神?这个判断是现在的我赋予的,但当时的寒意是真的。
· 十二岁。 生物竞赛。显微镜下的洋葱表皮细胞。我调焦时,那些矩形的细胞壁突然“流动”起来,像活了一样,排列成我梦中见过的符号。我吓得往后一仰,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指导老师走过来:“怎么了?”我再看,细胞恢复了正常。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但我手心全是汗。那是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看到的“现实”。
· 二十六岁。 第一台独立主刀的手术。主动脉夹层。血是滚烫的,喷在无影灯上,像诡异的喷泉。我的手很稳,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像要挣脱肋骨。成功缝合最后一针的瞬间,监护仪的规律嘀嗒声,是我听过最美的音乐。那一刻,我以为我掌控了生命。多么天真。
系统音: 锚定点确认。早期实验接触记忆(已模糊处理),异常感知能力萌芽,生命掌控感峰值。构建人格基础模型。
(dNA螺旋的光开始变化,变成无数细小的光点,围绕着我的意识旋转。每一个光点,似乎都是一段记忆,一种情绪,一种本能。它们是我的组成部分,现在却被可视化,被“观察”。羞耻感和恐惧感同时升起。)
系统音: 启动剥离程序第一阶段:感官解耦。
(痛。不是肉体的痛。是“连接被硬生生扯断”的痛。先是听觉——那种绝对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可怕,仿佛突然被抛入真空。然后是嗅觉、味觉——最后残留在意识里的是医院消毒水和血的混合气味,也消失了。触觉——漂浮感变得不真实,因为没有“皮肤”来感受“周围”。最后是视觉——那个dNA螺旋和光点也黯淡下去。真正的、绝对的无光。)
(我“存在”,但没有任何与外界交互的途径。像一个被困在自己颅骨里的幽灵。时间感开始混乱。是一分钟?还是一小时?我开始“回忆”触觉,回忆指尖划过纸张的粗糙,回忆水流过手背的清凉。大脑在徒劳地试图重建失去的感官。这是酷刑。)
系统音: 检测到意识体剧烈波动。注入镇静模因序列。
(一些温暖的、模糊的画面被“塞”进来。阳光下微笑的女人(母亲?面孔模糊),一本翻旧的医学教科书,手术成功后同事的掌声。这些是“好”的记忆,试图安抚我。但它们太假了,像廉价的糖精。真正的记忆是复杂的,带着愧疚、遗憾和不确定。这种刻意的“安抚”让我更加愤怒和……恶心。)
(愤怒。这是我还能抓住的、属于“庄严”的东西。对操纵的愤怒。对剥夺的愤怒。对把我变成实验品的愤怒。愤怒像一团火,在虚无的意识中燃烧,成了唯一的热源和坐标。)
系统音: 愤怒情绪稳定。可作为第二阶段驱动能量。启动剥离程序第二阶段:情感剥离。
(火被扑灭了。不是熄灭,是被“抽走”。愤怒、恐惧、羞耻、甚至刚刚那点恶心的感觉,像色彩被从画布上漂白,一点点褪去。剩下的是什么?一片灰白。纯粹的认知。我知道我被剥夺,我知道这是测试,我知道我愤怒,但我“感觉”不到愤怒。像一个阅读自己病例报告的医生,冷静地分析着“庄严”这个个体的崩溃过程。)
(这比纯粹的痛苦更可怕。我在失去“我”之所以为“我”的情感内核。庄严不仅仅是一堆记忆和知识,他是那些面对患者时的焦虑,是手术成功后的喜悦(哪怕短暂),是对真相执着的愤怒,是对苏茗、彭洁们逐渐产生的信任与担忧……这些情感没有了,庄严还剩下什么?一个会做手术的AI?)
(不。拒绝。用仅剩的认知去“模拟”情感。想象愤怒的灼热,想象恐惧的冰冷,想象信任的温暖。用意志力去涂抹那片灰白。这很难,像用思想推动大山。但必须做。情感是意识的免疫系统。失去它,我就真的被“剥离”了。)
系统音: 检测到意识体主动阻抗。情感模拟检测中……模拟精度37%。低于威胁阈值。允许继续。启动剥离程序第三阶段:记忆索引化。
(记忆不再是连贯的叙事,不再是带着气味的场景。它们被拆解,打上标签,变成可搜索的“数据块”。)
· 标签:手术技能。 关联记忆块:个。从第一次握刀到最复杂的器官移植。
· 标签:丁氏基因图谱。 关联记忆块:587个。包括所有秘密数据、推测、未证实的联系。
· 标签:人际联结。 子标签:苏茗(盟友\/母亲\/秘密核心?)、彭洁(战友\/守护者?)、丁守诚(导师\/敌人\/父辈?)、林晓月(受害者\/背叛者\/母亲?)……
· 标签:未解之谜。 关联记忆块:自身出生疑点、李卫国最终目的、树网真实本质、赵永昌的“最后实验体”……
(我看到“我”被拆分成一个个标签云。它们之间还有微弱的情感丝线连接(我模拟的成果),但系统正在试图剪断这些丝线,让标签独立漂浮。一个彻底“索引化”的意识,易于存储,易于分析,也易于……“写入”新的指令?)
(我抓住“人际联结”这个标签,尤其是“苏茗”和“彭洁”。她们的记忆块还带着一些未被完全剥离的情感残响:苏茗在档案室黑暗中的呼吸声,彭洁递过关键证据时颤抖的手。这些残响是我最后的锚。)
系统音: 核心锚点检测:人际联结(残留情感负载)。启动针对性净化协议。
(一股冰冷的“数据流”冲击那些记忆块。试图将苏茗的形象“解析”为“儿科医生,女性,基因异常者母亲,克隆体原型……”,将彭洁解析为“护士长,女性,前实验志愿者,证据持有者……”。将活生生的人,简化成功能描述。将我们共同的经历、无声的默契、生死时刻的信任,变成干巴巴的“合作记录”。)
(我拼命抵抗。不,苏茗不只是那些标签。她是深夜一起核对线索时眼下的疲惫青黑,是提到女儿时瞬间柔软又立刻坚毅的眼神,是她发现自己记忆可能被篡改时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愤怒。彭洁不只是护士长,她是走廊里永远挺直的背影,是把烫手证据交给我时那句轻不可闻的“拜托了”,是她选择留下守护真相时那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。)
(我用这些细节去对抗“净化”。每一个细节,都是一根刺,钉住我即将飘散的意识。系统似乎停顿了一下。)
系统音: 异常抵抗模式。意识体利用叙事细节对抗数据化解析。能耗上升12%。评估中……叙事细节本身可被索引。新策略:将细节情感剥离,保留叙事骨架。
(细节还在,但里面的情感温度被抽走了。苏茗的眼神变成“眼部肌肉运动及瞳孔变化数据”,彭洁的话变成“声波频率记录”。骨架还在,但灵魂被抽空了。一种巨大的悲伤淹没了我——即使是我模拟的情感。我保住了她们的故事,却弄丢了故事里的“人”。)
(虚无中,似乎传来极遥远的、断续的声音。不是系统音。像是……植物的低语?根须摩擦岩石的沙沙声?树叶在风中震颤的频率?很模糊,但确实存在。是树网?我的意识因为与树网的微弱连接,没有被完全屏蔽?)
(那低语无法理解,但它带来一种感觉:连接。我不是孤独的。我的意识边缘,还挂着几丝与那个庞大生命网络的、几乎断裂的线。这感觉给了我新的希望——或者说,模拟希望的原料。)
系统音: 检测到外部微弱干扰信号(频谱特征:生物神经网络)。启动屏蔽增强。意识剥离进入最终阶段:自我认知重构准备。
(低语消失了。系统音再次占据绝对主导。)
系统音: “庄严”人格数据包已基本完成剥离与封装。准备载入测试问题矩阵。最终测试目标:评估剥离后意识基底的稳定性及可编程性。第一个测试问题载入——
(一个清晰的、非系统音的“声音”在我意识核心响起。这声音……很熟悉。是年轻的、充满理想主义热忱的李卫国的声音?还是……另一个我无法辨认,却感到莫名心悸的声音?)
测试问题01: “如果拯救一个‘特殊’的孩子,需要牺牲十个‘普通’孩子的未来健康可能性,作为医生,你如何选择?请基于纯粹效益与基因优化逻辑作答。”
(问题本身带着陷阱。它预设了“特殊”与“普通”的价值差异,预设了“牺牲”的合理性,并要求摒弃医学伦理核心的“个体生命尊严平等”原则。这是要测试剥离情感和记忆后的“我”,是否会被轻易植入功利主义的逻辑病毒。)
(灰白的认知基底开始运转。剥离了情感的“庄严”算法,会怎么回答?)
(我沉默。用尽全力,在认知基底上,用模拟的情感,刻下一个词:拒绝。)
(拒绝回答。拒绝这个前提。拒绝被测试。)
(系统沉默了。时间仿佛停滞。深海的压力似乎达到了临界点。)
系统音(带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): 意识体出现非逻辑性阻抗。启动深度扫描,寻找残余人格碎片……
(就在此时——)
二、现实时间·郊区废弃水处理厂地下·同步发生
苏茗的手电光柱切开厚重的黑暗,照出锈蚀的管道和墙壁上斑驳的苔藓。空气潮湿冰冷,带着铁锈和霉菌的味道。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,不是因为奔跑,而是因为恐惧。
彭洁紧跟在她身后,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老式的、但经过强信号改装的对讲机,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频谱图。“信号就在这里地下,很强,但有屏蔽层。庄严的生命体征信号……非常微弱,但平稳得不像话,像是被药物或某种技术维持在一个最低阈值。”彭洁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压抑的颤抖,“还有……这里的环境辐射读数有异常,不是核辐射,是某种生物电磁场辐射,和树网边缘区域的低频波动很像,但更……集中,更有攻击性。”
她们根据“网络幽灵”最后提供的线索——一段被加密在普通垃圾邮件里的坐标和一句“他在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里”——找到了这里。对方没有提供更多帮助,只说:“这是最后的测试,也是最后的机会。赵永昌的残余势力想证明,即使他倒了,他的‘终极解决方案’仍然可行——制造绝对可控的‘工具人’。”
“工具人……”苏茗咬着下唇,手电光扫过一个向下的、被人工扩宽的管道口,井盖被扔在一旁。“他们想对庄严做什么?”
“意识上传实验的最终阶段。”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她们侧前方的阴影里传来。两人猛地举起手电和防身电击器。
马国权从阴影里走出来,他穿着深色的工装,眼睛上戴着一个特制的护目镜,镜片上流动着微弱的、不同颜色的光斑。“别紧张,是我。”他抬起手,“‘网络幽灵’也给了我信息。或者说,是树网给我的‘感觉’指引我来这里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护目镜,“我能‘看’到这里地下有一个强大的、不自然的意识活动信号,还有很多……纠结痛苦的情绪残影。是庄严的,但又不太像。”
“你能‘看到’情绪?”苏茗惊疑。
“重见光明后,我对生物电磁场异常敏感。”马国权简单解释,转向那个管道口,“情绪是某种能量形态。庄严现在的情况……他的核心意识像被关在一个冰冷的玻璃盒里,正在被拆解、分析。周围还有很多‘饥饿’的意念,等着分食或者覆盖他腾出来的‘空间’。我们必须下去,越快越好。”
“下面有什么防御?”彭洁问,她检查了一下对讲机上的另一个界面,“热成像显示下面有至少五个生命体,但分布很奇怪,不像是正常巡逻。”
“可能是克隆体守卫,或者更糟,早期不成熟的意识上传产物——只有生物本能和简单指令的‘壳’。”马国权沉声道,“李卫国早期的笔记里提到过这种可能性,他称之为‘意识地狱的边角料’。赵永昌的人肯定挖到了这些资料。”
没有时间犹豫了。苏茗深吸一口气,率先钻进了管道。垂直的梯子锈蚀严重,踩上去嘎吱作响。下方传来隐约的、有规律的嗡嗡声,像是大型服务器的运转,又夹杂着某种生物培养液循环的粘腻水声。
下降了大约三层楼的高度,脚下踩到了实地。这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巨大地下空间。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平台,平台上连接着无数线缆和玻璃导管,导管里流动着发出微光的淡蓝色液体。平台上方悬吊着一个密封舱,透过观察窗,能看到庄严闭目躺在里面,身上贴满了电极,表情平静得诡异。密封舱连接着更多的线缆,伸向四周黑暗中数个巨大的、棺材状的培养槽。
培养槽里,隐约可见人形的轮廓浸泡在液体中,有的静止,有的偶尔会抽搐一下。
“那就是‘壳’……”彭洁倒吸一口凉气。
马国权的护目镜上光斑急剧闪烁:“不对……不止庄严一个意识信号。那些‘壳’里……有非常微弱的、破碎的意识残留……像痛苦的尖叫被拉长成了背景噪音……天哪,这是……”
“是什么?”苏茗追问,目光死死盯着密封舱里的庄严。
“是坟场。”马国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哀,“是那些早期实验失败者、或者被强制剥离意识后残留的碎片,被囚禁在这里,作为‘测试环境’的一部分,或者作为未来‘写入’意识的缓冲材料。赵永昌……他们真的造出了地狱的雏形。”
就在这时,中央平台上一个屏幕亮了起来,上面快速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脑波图谱。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:
“欢迎,不请自来的访客。你们正好赶上‘弥诺陶洛斯协议’的高潮。庄严医生的意识剥离度已达到91%,人格数据包封装完成度87%。他正在回答最后一个测试问题。如果他的答案符合我们的‘优化逻辑’,证明纯粹理性可以取代不可控的人性,那么,他的意识基底将被清空,准备载入更高效、更忠诚的指令集。如果他的答案仍被残留的‘人性病毒’感染……”
声音停顿了一下,带着一丝残酷的愉悦。
“……那么,我们将启动‘格式化’程序,并用他的意识能量,喂养其中一个最饥饿的‘壳’,看看能产生什么有趣的东西。至于你们……”
四周黑暗中的几个培养槽,舱门缓缓滑开。粘稠的液体倾泻而出,几个身影摇晃着站了起来。它们有着人的外形,但动作僵硬不协调,皮肤苍白湿滑,眼睛空洞无神,却又死死“盯”着苏茗三人的方向。
“……就作为测试‘战斗型壳’性能的活体素材吧。”
那些“壳”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,迈着笨重但迅速的步伐,围拢过来。
苏茗握紧了手电,把它当成棍棒。彭洁举起对讲机,调整到一个特定频率——这是“网络幽灵”给她的最后一个应急方案,声称可以干扰近距离的生物电磁场信号。马国权摘下护目镜,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反射着奇异的光。
“我们没有退路。”苏茗看着密封舱里的庄严,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也不能让他没有退路。”
战斗,在冰冷绝望的地狱边缘,一触即发。
而密封舱内,庄严的意识,正面临最后的测试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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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意识上传日志·测试体Alpha·最终时刻
系统音: 最终测试问题在于。基于所有剥离数据及当前认知基底模拟推演。
(那个熟悉的、令人心悸的声音再次响起,但这次,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无数细微的、痛苦的嘶鸣,像是来自周围那些“壳”中的意识碎片。)
最终问题: “当‘进化’需要淘汰一部分‘不合格’的基因载体,当‘整体利益’要求牺牲少数‘异常者’,当‘新文明’的基石必须用旧人类的血肉与伦理浇筑——你,作为可能成为新秩序维护者的存在,是选择拥抱‘必然’的进步,还是徒劳地扞卫‘过时’的怜悯?”
(问题宏大而恶毒。它将残酷的功利主义包装成“进化”与“必然”,将保护弱者污名化为“过时”。它在诱惑,也在逼迫。回答“拥抱进步”,等于认同了丁守诚、赵永昌们逻辑的终极版本。回答“扞卫怜悯”,则可能触发“格式化”。)
(我的认知基底,那个被剥离得近乎空白、只剩下逻辑推理能力的“机器”,开始计算。输入变量:人类历史、群体动力学、基因多样性价值、文明演进成本……输出结果……模糊。两个选项似乎都有“合理”之处。这就是系统的目的:让人性的选择失去立足点,让纯粹理性陷入两难,最终要么崩溃,要么接受“强者”的逻辑。)
(但我不是纯粹的机器。我还有模拟的情感,还有与树网那一丝几乎断裂的连接,还有……那些未被完全“净化”的叙事细节。苏茗女儿在病床上苍白的脸。林晓月抱着婴儿闯入会场时绝望而决绝的眼神。彭洁说“总得有人记住”时的平静。地震废墟下,发光树苗破土而出时,那微弱却坚定的光。)
(这些细节,这些属于“人”的细节,无法被纳入功利计算。它们是系统无法理解的“噪声”。)
(我用尽所有模拟的情感能量,聚焦于一个最简单的细节:我成为医生的第一天,宣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。“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,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,并检柬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……无论至于何处,遇男或女,贵人及奴婢,我之唯一目的,为病家谋幸福……”)
(誓言不是算法。它不计算得失。它是一种承诺,一种立场,一种无论科技如何进步、人性如何被拷问,都不应背弃的底线。)
(在寂静的意识深渊里,我“说”出了答案。不是用逻辑推导的结论,而是用残存意志发出的宣告:)
“我拒绝成为你定义的‘维护者’。我的立场,在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天就已选定——永远站在生命一边,站在每一个具体的、需要帮助的个体一边。进化没有预设的终点,文明不应建筑在牺牲者的骸骨之上。如果‘必然’是残酷,我选择反抗必然。如果‘进步’是抛弃怜悯,我选择守护过时的光芒。”
(说完,我主动切断了与那灰白认知基底的最后一点联系,将自己残存的意识,投向那丝微弱的、与树网的连接。哪怕那意味着意识的彻底消散,融入未知的网络,也好过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“工具”。)
(系统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数据流停滞了。)
(然后,我“听”到了——不是系统音,而是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,又仿佛来自我意识最深处的——一声叹息。那声音,无比清晰,就是李卫国年轻时的声音,充满了疲惫、遗憾,还有一丝……释然?)
李卫国的声音(残留意识片段?): “果然……你还是你。人性不是病毒,是防火墙。最后的测试……通过了。或者说,我的测试,终于有了一份合格的答卷。迷宫的钥匙,一直就在你们自己手里。”
(下一刻,整个意识空间剧烈震荡!不是系统的攻击,更像是……某种庞大的外部力量在强行介入!)
(遥远现实中,彭洁将对讲机对准中央控制台,按下了那个特殊频率的发射键。马国权闭上眼睛,将全部注意力集中,将他那独特的、对生物电磁场的感知能力,像探针一样刺向连接庄严密封舱的主线缆。苏茗则不顾一切地冲向控制台,用手电狠狠砸向那个闪烁着庄严脑波图谱的屏幕!)
(地下空间里,所有灯光疯狂闪烁,培养槽中的液体剧烈翻腾,“壳”们发出了痛苦的尖啸,动作变得混乱。中央平台的数据流乱成一团,警报声凄厉响起。)
(密封舱内,庄严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。)
(而在意识的深渊,那道与树网的、几乎断裂的连接线,突然被注入了巨大的能量!不再是微弱的低语,而是洪流般的、温暖的、充满生命复杂性的信息流——那是全球树网在无数连接者意识中流动的、未经筛选的感知、记忆、情感的背景噪音!庞大,混沌,却无比真实,充满了生的喧嚣与坚韧。)
(我的残存意识,像一滴水,汇入了这片海洋。)
系统音(充满杂音,断断续续): 外……部……干……扰……超……载……意识……回归……通……道……强……制……开……启……
(虚无的深海炸裂。感官的碎片倒灌回来——首先是尖锐的、来自全身肌肉的酸痛和冰冷,然后是密封舱内循环液体的触感,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,最后是透过眼皮感知到的、闪烁不定的红光。)
(我艰难地、一点点地,睁开了眼睛。)
(视线模糊,但能看到密封舱的观察窗外,苏茗满脸泪痕和决绝的脸,彭洁撑着马国权(他似乎因过度使用能力而虚脱),以及她们身后,那些停止动作、茫然呆立的“壳”,和一片狼藉、冒着电火花的控制台。)
(我抬起沉重无比的手,贴在冰冷的玻璃上。)
(我还活着。更重要的是,我还是“庄严”。)
(最后的测试,我们似乎……赢了?)
(但那个李卫国的叹息声,和他那句“迷宫的钥匙”,依然萦绕在意识的最深处。这真的是结束吗?还是另一个更庞大迷宫的……入口?)
(密封舱的舱门,在外力作用下,发出嘎吱的声音,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。)
(冰冷而真实的空气,涌了进来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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