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里的熏香燃得正旺，将窗棂外的寒意隔绝得干干净净。
萧彻喝完最后一口银耳羹，搁下玉碗，抬眸看向李氏：“母妃，近日父皇对藩王赋税一事盯得紧，儿臣瞧着，怕是要拿几位手握实权的藩王开刀了。”
李氏绣着兰草的指尖微微一顿，抬眼时，眸子里已敛去了方才的温和，多了几分凝重：“你是说，父皇要效仿前朝削藩？”
“八九不离十。”萧彻指尖轻轻叩着轮椅扶手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户部递上来的折子，明着是核查赋税，实则是要摸清各藩王的家底。尤其是镇守北疆的靖王，手握十万重兵，父皇早就忌惮他了。”
李氏脸色微变，放下手中的绣绷：“削藩是大事，稍有不慎，便是兵戈相向。你父皇怎会如此鲁莽？”
“不是鲁莽，是不得不为。”萧彻眼底掠过一丝冷光，“皇贵妃娘家是镇国公府，手握京畿兵权，萧煜背后有他们撑腰，父皇怕是觉得，唯有削夺藩王势力，才能制衡镇国公府。”
李氏沉默了。她久居深宫，最是明白帝王心术。平衡二字，便是父皇执掌朝堂数十年的根基。
“彻儿，”李氏握住他的手，语气郑重，“此事凶险，你切莫掺和。藩王与朝廷的争斗，不是你能蹚的浑水。”
“儿臣明白。”萧彻反手握住母妃微凉的指尖，“我只求安稳度日，护着母妃，其余的事，与我无关。”
李氏看着他眼底的澄澈，终是松了口气，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，像幼时那般：“你明白就好。这宫里的风，刮了这么多年，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。”
窗外的阳光愈发炽烈，将廊下的青苔照得发亮。
而御书房内，却是一片低气压。
明黄色的龙案上，摊着户部呈上的藩王赋税核查折子，还有一封来自北疆的急报。皇帝萧承远坐在龙椅上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阶下站着的，正是刚从御花园回来的萧洵，还有一身锦袍、面带得意的萧煜。
“漕运案一事，周显贪赃枉法，证据确凿，朕已下旨将他革职查办。”萧承远的目光落在萧洵身上，带着几分审视，“洵儿，周显是你举荐的人，你可知罪？”
萧洵躬身，脊背挺直，声音不卑不亢：“儿臣举荐失察，甘愿领罚。但儿臣以为，漕运案疑点重重，周大人虽有失职之过，却绝非贪赃枉法之徒，还请父皇明察。”
“疑点重重？”萧煜上前一步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三哥这话，莫不是在说儿臣查案不清？漕运司的账本，还有周显收受的贿赂，可都是铁证如山。”
“账本是你亲手递上来的，贿赂是你派人搜出来的。”萧洵抬眸，目光锐利如刀，直刺萧煜，“四弟这般‘尽心尽力’，倒是让儿臣怀疑，这一切，是不是你精心布下的局。”
“你胡说八道！”萧煜脸色一变，厉声喝道，“三哥，你莫不是因为周显倒台，便想血口喷人？”
“够了！”萧承远猛地一拍龙案，御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。
他看着阶下针锋相对的两个儿子，眼底闪过一丝疲惫。储位之争，愈演愈烈，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。
“漕运案一事，朕自有定论，无需你们在此争执。”萧承远沉声道，“至于藩王赋税核查之事，朕命你二人共同督办，务必在一个月内，将各藩王的赋税明细呈上来。”
此言一出，萧洵与萧煜皆是一愣。
让他们二人共同督办？父皇这是何意？
萧承远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，冷声道：“你们是朕的儿子，当同心同德，为大晏分忧。若是再像之前那般互相倾轧，休怪朕无情！”
两人不敢反驳，只能躬身领命：“儿臣遵旨。”
退下时，萧煜瞥了萧洵一眼，嘴角的冷笑带着几分挑衅。萧洵却视而不见，径直走出了御书房。
刚到宫门口，侍卫便快步跟上，低声道：“殿下，镇国公府那边派人递了消息，说想与您见一面。”
萧洵脚步一顿，眼底闪过一丝冷冽：“镇国公？他倒是沉不住气了。”
削藩之事，牵扯甚广。镇国公手握京畿兵权，若是藩王被削，他的势力便会一家独大，这对他而言，是天大的好事。
“回了他。”萧洵淡淡道，“就说本王近日忙于督办赋税之事，无暇他顾。”
侍卫愣了一下：“殿下，镇国公府势大，若是得罪了……”
“得罪？”萧洵轻笑一声，目光望向长乐宫的方向，那里炊烟袅袅，透着几分暖意，“本王如今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，何必去蹚那浑水。”
他攥紧了怀里的手帕，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，让他纷乱的心绪，渐渐平静下来。
镇国公府也好，萧煜也罢，甚至是父皇的猜忌，都不过是他棋局上的棋子。
他要的，从来都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。
而是护着那一人，一世安稳，一世无忧。
夕阳西下，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御花园的残桂，在晚风中轻轻摇曳，落下细碎的花瓣，铺了一地的金黄。
一场秋雨过后，龙城的天，愈发高远澄澈。
而那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，却在无声无息间，愈发汹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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