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京城的秋夜，寒意渐浓。自栖霞山大规模撤离令下达后，已过去两日。山麓周边的村落几乎十室九空，百姓们携家带口，暂避于官府设置的安置点或投奔城中亲友。偌大的栖霞山，除了呼啸的山风与偶尔传来的几声凄厉鸦鸣，再无往日人烟。工地上未完成的殿基、散落的建材，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，一片死寂。然而，这片死寂之下，却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暗流。
撤离并未能阻止地脉异变的加剧。相反，自入夜以来，以未完工的护国寺大殿基址为中心，异常现象愈发骇人。地面不再仅仅是微颤，而是间歇性地传来沉闷的隆隆巨响，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。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腐败气息浓烈到令人作呕，甚至凝结成肉眼可见的、带着诡异荧光的淡绿色薄雾，缠绕在山林间，所过之处，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。更令人不安的是，地缝中溢出的已不再是简单的阴冷之气，而是粘稠如墨、触之冰寒刺骨的幽冥煞气，丝丝缕缕，不断向上蒸腾，将半片山坡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昏暗之中。
祠院派往山外围持诵的僧众，不得不再次后撤一里。即便相隔如此之远，那磅礴的邪煞之力依旧如潮水般阵阵涌来，冲击着佛号凝聚的祥和气场。修为稍浅的比丘，已需全力运功方能稳住心神，持诵声也难免带上了一丝颤抖。
净坚站在一处高坡上，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双眸之中隐隐有金光流转，正以天眼通仔细观察着地气变化。在他眼中，整座栖霞山的地脉，正像一条被无数黑色毒刺扎入的巨龙，痛苦地扭动，磅礴的天地灵气被强行扭曲、污染，转化为精纯的幽冥煞气，源源不断地注入地底某个核心点。那核心点散发出的吸力越来越强，范围也越来越广，竟开始隐隐牵动玉京城的地气流动！
“不好！”净坚心中骇然，“这邪阵竟能倒吸京城龙气以为己用！若任其发展，一旦爆发，恐真能撼动玉京根基！” 他再不敢耽搁，身形化作一道流光，急速返回祠院禀报。
与此同时，玉京城内亦非太平。虽然绝大多数百姓对栖霞山的真实险情一无所知，但大规模撤离、军队调动、以及那股即便相隔数十里也能隐约感到的心悸不安，仍让敏感的市民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。流言蜚语如同野火般在夜市酒肆间蔓延，说什么的都有：地龙翻身、前朝怨灵作祟、甚至还有说是朝廷修建护国寺触怒了山神……一种莫名的恐慌在暗夜里滋生。
钦天监的观星台上，监正与几位灵台郎望着夜空，脸色发白。代表玉京的帝星，此刻光芒摇曳，周围缠绕的晦暗煞气几乎凝成实质，尤其东南栖霞山方向，更有血色妖芒冲犯紫微，乃大凶之兆！他们不敢怠慢，连夜起草密奏，火速送入东宫。
天师府内，气氛更是肃杀。张天师手持罗盘，立于法坛之上，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东南方向颤动不休。“幽冥倒转，煞冲北斗……妖孽！竟欲行逆乱乾坤之事！”他须发戟张，厉声喝道：“众弟子听令！依先前所布‘九宫八卦锁灵阵’ 方位就位！取镇岳宝镜、五雷号令来！清虚，你持我太清神符，速往东南城墙最高处，若见妖气冲天，即刻以此符为引，布下‘玄光辟邪结界’，尽可能阻其煞气入城！”
“尊法旨！” 天师府内顿时雷光闪耀，道韵轰鸣，近百名精锐弟子各执法器，如临大敌。
东宫之内，烛火通明。太子夏宸刚刚批阅完钦天监和京兆府的急报，又接连收到了天师府和僧录司的密函。他放下笔，揉了揉眉心，脸上难掩疲惫，但眼神却锐利如鹰。他走到巨大的玉京城防图前，目光死死盯住栖霞山的位置。
“幽影教……这是要逼宫啊！”他冷哼一声，随即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：“传令！四门戒严，实行宵禁！命巡防营加大巡逻密度，凡有趁乱造谣、滋事者，立斩不赦！暗卫全部撒出去，给孤盯死各国使馆、宗室府邸、以及所有可能有幽影教暗桩的场所！再派一队精锐，携破邪弩、镇魂香，驰援栖霞山外围，归净坚师傅调遣，但绝不可靠近煞气核心十里之内！告诉周文渊，僧录司全力配合祠院，所需物资，一律绿灯！”
内侍躬身领命，疾步而出。太子独自站在殿中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，喃喃道：“妙光世尊……一切，就看明日了……”
而在那幽暗的巢穴深处，幽冥法王的狂笑震荡着虚空。
“时候到了！时候到了！地脉煞气已充盈至顶点！明日酉时，日月交替，天地间阴阳失衡刹那，便是九幽蚀界大阵全面开启之时！届时，煞气冲霄，万魂哀嚎，整座栖霞山将成为人间鬼域！玉京城？哼，不过是我们献给噬界幽魇至尊的第一份祭品！传令所有暗子，阵发之时，同时在城中各处点燃‘惑心香’，制造混乱，接引我主无上意志降临！哈哈哈！”
黑暗中，无数双狂热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。
子时将至，祠院菩提树下，妙光王佛缓缓睁开双眼。净坚刚禀报完地气异状，侍立一旁，面带忧色。
“老师，邪阵吸力骤增，已开始牵扯玉京地气，若至明日，其威能恐难以想象……我们是否……”
妙光王佛目光平静，望向栖霞山方向，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，直视那地底汹涌的邪阵核心。
“劫数如此，避无可避。” 他声音依旧平和，却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决然，“彼阵借地脉龙气与万魂怨力而成，至阴至邪。然，物极必反。待其威力臻至巅峰，亦是其与地脉联系最为紧密、无法轻易断开的刹那。届时，阵眼必现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明日酉时，彼阵爆发之刻，汝率所有已达僧伽境（炼神返虚）的弟子，结金刚伏魔圈于外围，护持生灵，隔绝余波。贫僧将亲入阵眼，以无上正等正觉之力，行釜底抽薪之法，净化其根。”
净坚闻言大惊：“老师！阵眼处煞气滔天，凶险万分！弟子愿代师前往！”
妙光王佛微微摇头：“此阵核心，已非寻常神通可破。非佛陀圆满功德，难以承受其反噬，亦难彻底化其怨毒。此乃贫僧与彼教之因果，须当了结。” 他看向净坚，目光中带着嘱托：“汝之重任，在于护持外界，勿使煞气扩散，殃及无辜。此战关乎玉京存亡，亦关乎佛法在此界之气运，务必谨慎。”
净坚知老师心意已决，且所言确是实情，只得强压心中担忧，恭敬合十：“弟子……谨遵师命！定当竭尽全力，护持周全！”
夜色更深，栖霞山方向的异响与邪光愈发频繁剧烈，玉京城内，军队巡逻的脚步声、道观施法的诵咒声、以及无数百姓在不安中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，共同酝酿着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死寂。所有人都明白，决定命运的一刻，即将在明日黄昏降临。煞气已涌至阵眼，只待那最终爆发的瞬间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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