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，深了。
白羽城在寂静中沉睡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，提醒着人们这里尚有生机。
丁家小院里，却亮着两盏灯。
一盏在书房，一盏在丁文的卧房。
丁文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，怎么也睡不着。倒不是因为担心枯骨教的报复，而是因为院子里那道跟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的身影。
他爹，丁守诚。
自打傍晚目睹了“大变活人”之后，这位老秀才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。晚饭没吃，水也没喝，就那么搬了张小马扎，坐在院子正中央，对着那棵老槐树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。
丁文能感觉到，他爹身上的浩然正气，此刻乱得像一锅粥。时而激昂澎湃，想要冲天而起，时而又萎靡不振，几近熄灭。显然，这位老先生的世界观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崩塌与重建。
“唉。”
丁文叹了口气，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他知道，这事儿躲不过去。今天不把话说开，他爹能对着那棵槐树坐到天荒地老。
他披上外衣，推门走了出去。
夜风微凉，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。
“爹，夜深了，不冷？”丁文走到丁守诚身边，递过去一件厚实的外套。
丁守诚缓缓地转过头，他的眼神很复杂，有茫然，有惊惧，还有一丝丁文看不懂的……悲伤？
“文儿。”他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“你坐。”
丁文在他旁边坐下。
父子俩，一时无言，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更夫的梆子声。
“你……究竟是什么人？”良久，丁守诚才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。
这个问题，他憋了一下午，也想了一下午。
是谪仙降世？是老魔夺舍？还是……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，根本就不是人？
“我就是你儿子，丁文。”丁文的回答简单直接，“一个杀猪的。”
“杀猪的？”丁守诚的嘴角，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，“哪家的屠夫，能用一根手指头，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，给……给抹掉？”
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下午的那一幕。
不是杀死，不是击溃，就是抹掉。像擦掉纸上的一个错字，干净，彻底，不留一丝痕迹。
“他不是人。”丁文看着天上的月亮，淡淡地说道，“他是邪修，身上背的血债，够他在地府油锅里炸上一千年了。我杀他，是替天行道。”
“替天行道……”丁守诚咀嚼着这四个字，脸上的表情，却更加痛苦，“圣人云，王子犯法，与庶民同罪。自有国法朝纲，自有镇妖司的仙师处置。你……你这般随意地夺走一条性命，与那些妖魔邪祟，又有何异？”
这是他最纠结的地方。
他可以接受儿子有通天的本领，可以接受儿子是隐世的高人。但他无法接受，自己的儿子，变成一个漠视生命，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的“怪物”。
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，信奉的是“仁义礼智信”，是“以德报怨”，是“杀人偿命，欠债还钱”的秩序。
而丁文今天所展现出的力量，已经完全超脱于这种秩序之外。
“爹，你觉得，国法朝纲，管得住他吗？”丁文反问。
丁守诚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话来。
一个五阶的邪修，来去如风，杀人无形。白羽城的城防，镇妖司的捕快，在他面前，形同虚设。就算最后能抓住他，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？
“那……那也不能……”
“爹，道理不是说出来的，是打出来的。”丁文打断了他，“我的道理，就是我的刀。谁想跟我讲道理，就得先问问我的刀，够不够硬。”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丁守诚的肩膀。
“你信你的圣贤书，我信我的杀猪刀。咱们各信各的，不冲突。你只要知道，不管我变成什么样，你都是我爹，这个家，我护着。这就行了。”
说完，他打了个哈欠。
“困死了，我睡觉去了。你也早点回屋吧，地上凉。”
丁文转身回房，留下丁守诚一个人，怔怔地看着儿子的背影。
各信各的……
这个家，我护着……
丁守诚的眼中，那团乱麻般的浩然正气，渐渐地，平息了下来。他忽然想起，今天下午，那个黑衣人出现时，儿子第一时间，是把自己护在了身后。
他拿起丁文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，上面还残留着儿子的体温。
或许……这逆子的道理，虽然粗鄙，却也……不无道理？
丁守恒长叹一声，佝偻的身影，在月光下，显得有些落寞，却也多了一丝释然。
与此同时，远在千里之外的枯骨教总坛。
阴森的骨殿深处，一排排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魂灯，整齐地排列着。每一盏魂灯，都代表着一位教中核心成员的性命。
突然。
“啪！”
位于第三排，一盏标记着“鬼影”的魂灯，毫无征兆地，炸裂开来。
那团幽绿色的火焰，没有熄灭，而是在瞬间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，从根源上“解构”成了最原始的能量粒子，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守护魂殿的两位教众，瞬间脸色煞白。
魂灯熄灭，代表死亡。
但魂灯炸裂，连火焰都归于虚无，这代表着……神魂俱灭，连转世轮回的机会，都被彻底抹杀！
“快！快去禀报教主！”
惊恐的尖叫，划破了骨殿的死寂。
片刻之后，王座之上，枯骨教主猩红的目光，死死地盯着那盏破碎的魂灯。
他沙哑的声音里，第一次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“竟然是……屠神煞！”
他缓缓地站起身，整个骨殿，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，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无数骸骨在墙壁上哀嚎，仿佛在畏惧着王的怒火。
“好，好一个卧龙王朝！好一个白羽城！”
“本座倒要看看，究竟是何方神圣，敢动我枯骨教的人，还敢用这种禁忌之力，来挑衅本座！”
“传令下去！”
他冰冷的声音，回荡在每一个教众的耳边。
“启动‘枯荣咒’，给本座，把整个白羽城，变成一座死城！”
“既然你喜欢当英雄，那本座，就先让你尝尝，守护一群蝼蚁的绝望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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