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洞藏在保山城西十五里的深山老林里,洞口被藤蔓和灌木遮掩得严严实实,若不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,根本找不到这里。传说清朝时候,这里盘踞着一伙土匪,专门劫掠过往商队,后来官兵围剿,土匪头子被枭首示众,匪众死的死逃的逃,这个洞就荒废了。
此刻,夕阳的余晖正从西边的山脊上一点点褪去,林间的光线越来越暗。陈霄趴在山洞上方二十米处的一块岩石后面,身上盖着枯枝和落叶,只露出一双眼睛,死死盯着下方的洞口。
他已经在这里趴了两个小时。
右腿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——是上次在长江里逃生时留下的,伤口虽然愈合了,但阴雨天总会发作。他咬着牙,调整了一下姿势,尽量把重心移到左腿上。
怀表的指针指向下午五点四十。
距离天黑,还有大约一个小时。
陈霄的左手搭在手枪柄上,右手握着一颗手榴弹。他的位置选得很好,既能看到洞口,又能看到洞口两侧的山路。段明德的人埋伏在北面山坡上,孙耀祖的人在南面,形成三角夹击之势。
只要对方进入这个包围圈,就是瓮中捉鳖。
但陈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。
太安静了。
从下午三点埋伏到现在,除了几声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再没有其他动静。别说劫匪了,连只野兔都没看到。
难道消息有误?
或者……对方察觉到了什么?
陈霄摇摇头,把这个念头甩开。对方不可能察觉,他们昨天的密谈,自己只是偶然听到,而且当时藏得很好,不可能被发现。
除非……
陈霄忽然想到那个黑脸马帮头子。
那个汉子提醒他“前面不太平”,还告诉他守军连长“自杀”的事。他显然知道些什么,而且故意透露给自己。
为什么?
是为了示好?还是为了……引自己上钩?
陈霄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。
他缓缓移动望远镜,仔细观察周围的树林。
夕阳的光线斜射进林子,在树干和灌木丛间投下长长的影子。那些阴影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……
不,不是错觉。
陈霄屏住呼吸,将望远镜对准北面山坡——段明德埋伏的位置。
透过枝叶的缝隙,他看见一个人影,穿着土黄色的衣服,趴在灌木丛里,一动不动。
那是段明德的人。
但奇怪的是,在那个人的左后方,大约十米的地方,还有一个人影,也穿着土黄色衣服,但姿势很别扭,像是……被人按在地上?
陈霄的心跳骤然加快。
他调整焦距,仔细看。
确实,第二个人影不是趴着,是仰面躺着,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。而他旁边,蹲着一个人,正用手捂住他的嘴,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,抵在他的脖子上。
是匕首!
段明德的人被袭击了!
几乎同时,南面山坡传来一声闷哼,很短促,但陈霄听得清清楚楚。
孙耀祖那边也出事了!
陈霄的大脑飞速运转。
陷阱!
这是个陷阱!
对方不是要劫药品,是要引他们出来,一网打尽!
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哨——是事先约定的紧急信号,吹响代表“有埋伏,立刻撤退”。
但就在他把竹哨放到嘴边时,洞口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。
有人来了。
陈霄放下竹哨,重新趴好,眼睛盯着洞口。
三个人影从树林里走出来,都穿着黑色衣服,戴着帽子,看不清脸。他们走到洞口,左右看了看,其中一个蹲下身,拨开藤蔓,朝洞里张望。
“货在吗?”一个人问,声音很粗。
“在,二十箱盘尼西林,十箱吗啡,五箱奎宁,一箱不少。”蹲着的那个人回答,“清点过了,都是真货。”
“好。”第三个人开口了,声音很年轻,“搬出来,装车。动作快点,天快黑了。”
三个人开始动手,把洞里的箱子一箱一箱搬出来。
陈霄数了数,确实是三十五箱,和他们昨天说的一样。
难道……劫药品是真的?
那北面和南面的袭击又是怎么回事?
陈霄的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他重新举起望远镜,看向北面山坡。
刚才那个被按在地上的人影不见了。灌木丛里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过时枝叶的晃动。
南面山坡也一样,刚才那声闷哼之后,再没有动静。
孙耀祖……
陈霄握紧了手枪。
不管怎么样,不能让他们把药品运走。
他悄悄从岩石后面爬出来,沿着山坡往下挪,想靠近一些,看清那三个人的脸。
但刚挪了几米,脚下忽然踩空——
哗啦!
一块松动的石头滚下山坡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谁?!”洞口的三个人立刻警觉,同时掏出手枪,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瞄准。
陈霄伏在草丛里,一动不动。
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了,林子里完全暗了下来。借着昏暗的天光,陈霄看见那三个人正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搜索。
不能等了。
陈霄咬了咬牙,从怀里掏出手榴弹,拉开引信,在心里默数两秒,然后用力扔向洞口的方向——
轰!
手榴弹在洞口爆炸,火光和烟尘冲天而起。
“有埋伏!”三个人惊叫着扑倒在地。
几乎同时,北面山坡和南面山坡同时响起枪声。
砰砰砰!
冲锋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。
陈霄翻滚到另一块岩石后面,举枪还击。
借着爆炸的火光,他看清了那三个人的脸——都是陌生面孔,三十岁上下,眼神凶狠,动作专业,一看就是老手。
但奇怪的是,他们并没有还击,而是借着爆炸的掩护,迅速退向树林深处。
“追!”陈霄大喊,同时朝孙耀祖埋伏的方向打手势。
但南面山坡没有回应。
北面山坡也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陈霄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顾不上追那三个人,猫着腰冲向孙耀祖埋伏的位置。
拨开灌木丛,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了一拍。
两个“暗影”队员倒在地上,一个胸口插着匕首,已经没气了;另一个腹部中弹,血汩汩地往外冒,但还活着,看见陈霄,艰难地动了动嘴唇。
“老板……有……内鬼……”
“谁?!”陈霄扶住他,“是谁干的?!”
“不……不认识……”队员的声音越来越弱,“他们……穿了……我们的衣服……”
说完这句话,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。
陈霄缓缓放下他,站起身,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内鬼……
穿了我们的衣服……
这意味着,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计划,还提前准备了伪装。
段明德?还是……孙耀祖?
不,不可能。
陈霄摇头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段明德是龙云的人,没必要害自己。孙耀祖更不可能,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,出生入死,绝不可能背叛。
那会是谁?
陈霄忽然想起,昨天在客栈,段明德说过一句话:“我带了我最信任的六个兄弟。”
六个兄弟……
也就是说,除了段明德自己,还有六个人知道今晚的行动。
如果内鬼在这六个人里……
陈霄立刻转身,朝北面山坡跑去。
他要去找段明德。
但刚跑出几步,前方树林里忽然传来枪声。
砰砰!
两声枪响,很近。
陈霄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面,举枪瞄准。
黑暗中,两个人影正在搏斗。其中一个身形魁梧,是段明德;另一个个子稍矮,动作灵活,手里握着匕首,正疯狂地刺向段明德。
段明德显然受了伤,动作有些迟缓,勉强躲过几次攻击,但肩膀上已经挨了一刀,鲜血染红了衣服。
“段副官长!”陈霄大喊。
段明德听见声音,精神一振,趁对方分神的瞬间,一拳砸在那人脸上。
那人闷哼一声,后退几步,但很快又扑上来。
陈霄瞄准那人的腿,扣动扳机。
砰!
子弹打在那人小腿上,他惨叫一声,摔倒在地。
段明德冲上去,一脚踢飞他手里的匕首,然后反拧他的胳膊,将他按在地上。
“王八蛋!”段明德喘着粗气,“老子待你不薄,你为什么要背叛我?!”
那人咬着牙,不说话。
陈霄走过去,用手电筒照他的脸。
是个年轻人,二十五六岁,脸很普通,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那种。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是疯狂和绝望。
“说!”段明德手上用力,“谁指使你的?!”
年轻人疼得脸色发白,但还是不说话。
陈霄蹲下身,从他口袋里搜出一张纸条。
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字:
“事成之后,黄金五百两,送你去香港。”
没有落款,但字迹很工整,像是用钢笔写的。
“黄金五百两……”段明德冷笑,“为了五百两黄金,你就出卖兄弟?”
年轻人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:“副官长,对不起……我娘病了,需要钱……很多钱……”
“你娘病了,可以跟我说啊!”段明德吼道,“为什么要走这条路?!”
“跟您说?”年轻人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,“跟您说,您能给我五百两黄金吗?您自己都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意思很明白。
段明德虽然是龙云的副官长,但也是个穷军官,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。
陈霄收起纸条,问:“指使你的人是谁?他在哪?”
年轻人摇头:“不知道。我只见过一次,在保山城里的‘四海茶馆’,他坐在屏风后面,只说了几句话,给了定金一百两。剩下的,说事成之后给。”
“长什么样?声音呢?”
“看不清脸,声音……很普通,听不出哪里口音。”年轻人顿了顿,“但他左手缺了一根小指,我看见了。”
左手缺小指……
陈霄把这个特征记在心里。
“今天来的那三个人,你认识吗?”他继续问。
“不认识。他们比我早到,埋伏在周围,等你们的人来了,就从背后下手。”年轻人说,“我负责解决段副官长,但他们……他们好像没想杀人,只是打晕了捆起来。”
陈霄心里一动。
没想杀人?
那孙耀祖那边……
他立刻对段明德说:“段副官长,你看着他,我去南面看看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段明德说,“这小子跑不了。”
两人押着年轻人,来到南面山坡。
眼前的景象让陈霄松了口气。
孙耀祖和另一个“暗影”队员被捆在树上,嘴里塞着布,但还活着。看见陈霄,两人拼命挣扎,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陈霄上前解开绳索。
“老板!”孙耀祖吐出嘴里的布,喘着粗气,“我们被偷袭了!对方动作太快,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!”
“几个人?”
“四个。都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服,从背后下手。”孙耀祖咬着牙,“他们没杀我们,只是捆起来,然后……冒充我们,向北面山坡开枪。”
陈霄明白了。
对方设了一个连环计。
先用劫药品的消息引他们出来,然后在埋伏点设伏,打晕或杀死他们的人,再冒充他们,制造混乱。
最后那三个搬药品的人,可能也是幌子,目的是吸引注意力,掩护其他人撤退。
好精密的计划。
“药品呢?”陈霄问。
“还在洞里。”孙耀祖说,“他们没搬走。”
陈霄走到洞口,借着月光往里看。
三十五箱药品,整整齐齐码在洞里,一箱不少。
这就更奇怪了。
对方费这么大周折,难道不是为了药品?
那为了什么?
为了……抓他?
陈霄的后背又冒出一层冷汗。
他想起田中一郎在怒江大桥上,朝他这个方向的那一瞥。
难道……
“老板,现在怎么办?”孙耀祖问。
陈霄沉思片刻。
“先把药品运走。”他说,“段副官长,麻烦你调一辆车来,把药品运回保山,交给可靠的守军保管。记住,不要声张,就说……就说是在路上截获的走私药品。”
“明白。”段明德点头,“那这小子呢?”他指了指那个年轻人。
“带回去,关起来。”陈霄说,“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。等我查清楚背后主使,再做处理。”
“好。”
段明德押着年轻人先走了。
陈霄和孙耀祖留下来,清点药品。
借着月光,陈霄打开一箱盘尼西林。
里面是整齐排列的小玻璃瓶,瓶身上贴着英文标签,生产日期是1940年3月,产地是美国。
确实是国际援助物资。
但这么珍贵的药品,为什么会藏在黑风洞?为什么不走正规渠道运输?
难道……这批药品本来就是走私的?
陈霄忽然想到一个可能。
这批药品,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官方调配系统。有人利用职权,把它们截留下来,藏在这里,准备私下倒卖。
而今晚的“劫案”,可能是黑吃黑,也可能是……灭口。
如果真是这样,那背后牵扯的人,就不仅仅是几个小角色了。
陈霄合上箱子,对孙耀祖说:“你带两个兄弟,守在这里,等段副官长的车来。记住,不要离开,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。”
“老板,您呢?”
“我回保山。”陈霄说,“我要查清楚,这批药品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他转身,走进黑暗的树林。
月光很冷,照在脸上,像一层霜。
陈霄的脚步很快,但每一步都很稳。
他知道,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黑幕。
而这个黑幕的背后,可能站着一些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人物。
但他没有选择。
只能往前走。
一直往前走。
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。
或者……直到他倒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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