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,如浓稠的墨汁,浸透了九幽封魔坛第八层的每一寸空气。井口黑暗深邃,不再有暗红光芒喷薄,唯有残留的焦糊与死寂气息,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“归墟送葬”。震动停歇,锁链沉寂,邪恶意志如潮退去,仿佛一切危机都已随着“万恶之源”被投入归墟而消散。
然而,另一种更加冰冷、更加令人绝望的“恶”,却已悄然生根。
叶雅紧紧抱着怀中冰冷颤抖的儿子,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,滴落在林混沌惨白的小脸上,却无法融化其眉间那点刺目的漆黑。那漆黑如同有生命的毒蛇,盘踞在混沌寂灭印记中央,丝丝缕缕的邪气不断侵蚀着周围灰金色的光芒,试图将那纯净的混沌与寂灭染上同样的颜色。林混沌双目紧闭,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,小脸上交替浮现出痛苦、挣扎、暴戾,以及一丝深藏的、属于孩童的恐惧与无助。他周身的混沌气息变得极其紊乱,时而温和包容,时而阴冷暴虐。
慕容清跪坐在旁,试图以寂灭剑心侵入儿子识海,助其稳定心神,驱散恶念。但她的剑意甫一接触那点漆黑,便感到一股冰冷粘稠、充满无尽恶意的力量反噬而来,不仅未能驱散,反而让林混沌更加痛苦地蜷缩起来,发出一声细微的、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。
“混沌儿……我的混沌儿……”慕容清心如刀割,收回剑意,只能徒劳地以掌心贴着儿子冰凉的小手,试图传递一丝温暖与力量。
林凡僵立原地,如同雕塑。方才强行催动归墟星令,与柳三变合力打开归墟裂缝,又目睹儿子被“恶念之种”侵蚀,他体内的力量早已透支,神魂更是因极致的愤怒、悲痛与无能为力而濒临崩溃边缘。此刻,他看着妻儿悲痛欲绝的模样,看着儿子眉间那点象征不祥的漆黑,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,自脊椎骨升起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,连心跳都似乎变得迟缓、沉重。
成功了?将“万恶之源”这个可能祸乱诸天的毒瘤丢进了归墟,或许避免了更大的浩劫。
可是,代价呢?
代价是他的儿子,他血脉的延续,他生命的希望,被那毒瘤临死前最恶毒的反扑所污染!从此可能沦为只知毁灭的怪物,或者在那无尽恶念的侵蚀下,痛苦地走向消亡……
这比杀了他,更让他痛苦万倍!
“柳……三……变……”林凡缓缓转头,目光如同两道冰锥,死死钉在靠在一块残碑上、气息萎靡、正往口中塞着丹药的柳三变身上。声音嘶哑干涩,仿佛砂石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杀机,“你……早就知道……会这样?”
若不是柳三变提出以混沌儿为桥梁,若不是他信誓旦旦说此法成功几率最高、伤害最小,若不是……林凡恨自己,为何会有一瞬间的动摇,为何会同意将儿子置于如此险地!他更恨柳三变,这个看似帮忙、实则目的难测的家伙!
柳三变服下丹药,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,但眼神却异常复杂,迎着林凡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,他沉默片刻,缓缓摇头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……罕见的歉意?
“不,林小友,我以道心起誓,我确实不知那‘万恶之源’临死前,还能凝聚出如此纯粹的‘恶念之种’,并能穿透混沌道体的本能防护,直接侵入本源。此等诡变,已超出了我所知的范畴。我之本意,确实是想借助混沌道体的特殊性,以最小的代价打开生路,了结此地因果。令郎被侵,实非我所愿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林混沌眉间的漆黑,眉头紧锁:“这‘恶念之种’非同小可,乃是‘万恶之源’最核心的一丝本源恶念,近乎不灭。如今与令郎的混沌寂灭本源纠缠,如同附骨之疽。强行剥离,恐会伤及根本,甚至可能让恶念提前爆发。唯今之计,或许只能依靠令郎自身的混沌道体特性,以及他融合的寂灭薪火之力,慢慢将其炼化、磨灭。但此过程凶险漫长,且期间恶念可能会不断反扑,影响其心智……”
“够了!”林凡厉声打断,眼中血丝密布,“如何解决,是我们一家之事!现在,告诉我,离开此地的‘通道’在何处?!你之前说,封印崩溃,通道或许会短暂出现!如今‘万恶之源’已去,封印核心动荡,通道何在?!”
他必须立刻带妻儿离开这该死的地方!找一个安全之处,想办法解决儿子的问题!至于柳三变……此间事了,再与他算总账!
柳三变被林凡的杀意一冲,也是心中一凛,知道此刻的林凡已处于疯狂的边缘,绝非讲道理之时。他立刻指向那口深不见底的漆黑井口:“通道,便在井底。原本与‘万恶之源’的核心封印重叠,互为表里。如今‘万恶之源’主体被送入归墟,封印结构崩溃,其原本所在的核心位置,空间最为薄弱紊乱,正是通往外界,或者至少是离开此遗迹的、最可能的‘裂隙’所在。只是……”
他苦笑:“只是那井底如今是何光景,是否安全,通往何处,皆是未知。且方才归墟裂缝的开启与闭合,必然引动了更深层次的空间法则动荡,此刻进入,风险极大。”
“没得选!”林凡咬牙,上前从叶雅怀中接过气息紊乱、昏迷过去的儿子,小心地背负在身后,以所剩不多的寂灭归墟之力形成最内层的护罩,尽量隔绝其体内恶念的波动。他又看向慕容清与叶雅,眼中是深深的爱怜与决绝:“清儿,雅儿,跟紧我。我们回家。”
回家。简简单单两个字,却让慕容清与叶雅濒临崩溃的心,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。她们重重点头,擦去泪水,各自握紧法宝,站到林凡两侧。
然而,就在他们准备纵身跃入那漆黑井口时——
“呵呵……想走?问过本座了吗?”
一个阴冷、苍老、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声音,如同毒蛇吐信,自下方阶梯口传来。紧接着,数道强横的气息,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,瞬间封锁了第八层祭坛的所有退路!
人影闪动,五道身影,缓缓自阶梯口走出,呈半圆形,将林凡四人连同柳三变,围在了井口边缘。
为首一人,身着紫金蟠龙袍,头戴高冠,面容枯槁,双目深陷,却闪烁着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,气息晦涩深沉,赫然达到了炼虚巅峰,距离大乘仅有一步之遥!正是金阙城隐世不出的上一代老祖之一,金焚天的胞弟,金蚀骨!他手中,提着一盏造型诡异、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青铜古灯,灯焰摇曳,映照着他那张如同骷髅般的脸,更显阴森。
其身后,是两名身着执法殿长老服饰、但气息更加阴鸷的老者,皆是炼虚后期。更有一名浑身笼罩在血色雾气中、看不清面容、散发着浓郁血腥与死气的修士,以及一名身材佝偻、手持白骨拐杖、眼中跳动着两朵惨白火焰的老妪。这最后两人,显然不是金阙城或执法殿的人,气息更加邪异,很可能是被此地异动吸引而来的、盘踞在古魔渊深处的老魔或异族强者。
“金蚀骨?!你竟然还活着!”柳三变脸色一变,显然认得此人。
“柳三变,你这藏头露尾的老鼠,果然在此。”金蚀骨声音沙哑,如同夜枭啼哭,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林凡一家身上扫过,尤其在林凡背上的林混沌身上停留最久,眼中贪婪几乎化为实质,“混沌道体……还有那令人心悸的归墟之力……桀桀,真是天助我也!将这小子和那混沌道体交出来,本座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。否则……抽魂炼魄,永镇魂灯!”
他手中的青铜古灯幽绿魂火猛地一涨,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意。
“就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?”林凡缓缓转身,将妻儿护在身后,尽管气息虚浮,伤势沉重,但眼神却冰冷平静得可怕,那是一种已将生死、乃至一切情感都暂时冻结,只剩下最纯粹杀意的状态。“金阙城,执法殿,还有这些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……很好,都到齐了。省得我以后,一个个去找。”
“狂妄!”一名执法殿长老怒喝,“区区合体中期,重伤之躯,也敢大言不惭!杀我执法殿同僚,今日便叫你形神俱灭!”
“跟他废话什么!动手!”那血雾中的修士厉喝一声,率先出手!他身形化作一道血影,瞬间分化出数十道真假难辨的血色分身,从四面八方扑向林凡,每一道分身都带着蚀骨销魂的血煞之气!
几乎同时,金蚀骨手中青铜古灯幽绿魂火化作一条狰狞的火焰巨蟒,张口噬向林凡!两名执法殿长老也各执法宝,一左一右攻向慕容清与叶雅!那老妪则口中念念有词,手中白骨拐杖挥动,无数惨白的骨刺自地面、空中凭空生成,暴雨般射向众人!
面对这五大炼虚强者(其中还有炼虚巅峰)的围攻,林凡四人已是强弩之末,形势岌岌可危!
“柳三变!你还不出手?!”叶雅一边挥动藤鞭抵挡骨刺与血影,一边焦急喊道。她知道,此刻唯有柳三变这位深藏不露的炼虚修士,或可抵挡一二。
然而,柳三变却站在原地,目光闪烁,看着陷入围攻的林凡一家,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井口,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。最终,他一咬牙,竟猛地转身,化作一道清光,头也不回地朝着井口电射而去!竟是打算独自逃离!
“柳三变!你这卑鄙小人!”慕容清怒极,一剑逼退一名执法殿长老,却无法阻止柳三变。
柳三变的声音远远传来,带着一丝复杂的叹息:“林小友,对不住了!此地因果已了,那信物我已到手,恕柳某不能奉陪了!你们……自求多福吧!”
话音未落,他已没入漆黑井口,消失不见。
最后的“盟友”,在关键时刻,选择了背叛与逃离。
绝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再次将林凡一家淹没。
前有五大强敌围杀,后是深不可测、危机重重的井底“通道”,身边是恶念侵蚀、危在旦夕的儿子,自身更是伤重垂危,强援背叛……
绝境,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!
“哈哈哈!柳三变那老狐狸跑了!看来你们是真没活路了!”金蚀骨狞笑,攻势更猛。
林凡眼中,最后一丝属于“人”的波动,彻底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纯粹的、万古归墟般的死寂与虚无。
他缓缓抬手,指尖,一点灰暗到极致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光芒,缓缓凝聚。那并非寂灭仙元,也非归墟之力,而是两者在极致绝望与杀意催动下,产生的一种更加诡异、更加危险的全新力量——终末湮光。
“既然……都不想活……”
他低声呢喃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那就……一起……”
“归墟吧。”
话音落下,他指尖那点灰暗光芒,骤然膨胀!并非攻向敌人,而是猛地按向自己的眉心——那枚灰色的归墟星辰印记!
“夫君!不要!” “凡哥!”
慕容清与叶雅的尖叫,与金蚀骨等人惊骇的目光,同时定格。
下一刻。
以林凡眉心为中心,一个微小的、却散发出令炼虚巅峰都魂飞魄散的恐怖吸力的灰色漩涡,骤然出现,并疯狂扩大!漩涡中心,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,仿佛连接着真正的万物终点——归墟!
“他……他在强行燃烧归墟印记,打开不稳定的归墟之门!他想同归于尽!快退!”金蚀骨吓得魂飞天外,厉声嘶吼,疯狂后退。
然而,已经晚了。
灰色的归墟漩涡,扩张速度快到不可思议,瞬间笼罩了整个第八层祭坛,将金蚀骨五人、慕容清、叶雅、林凡,以及他背上昏迷的林混沌,全部吞没!
没有惨叫,没有爆炸。
只有绝对的死寂,与湮灭。
下一刻,灰色漩涡猛地收缩,化作一个黑点,随即彻底消失。
第八层祭坛,空空荡荡。井口依旧漆黑,锁链依旧沉寂。唯有空气中残留的、淡淡的、令人心悸的“终结”道韵,以及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、属于金蚀骨等人法宝的残光,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恐怖的、以同归于尽为结局的厮杀。
一切,重归死寂。
仿佛什么都未发生。
唯有那深不见底的井口,如同巨兽之口,静静等待着,下一个……或下一批,坠入其中的灵魂。
而在那井口深处,不可知的黑暗与混乱空间之中,一点微弱的、混合了灰金与漆黑、明灭不定的光芒,正随波逐流,向着未知的远方,缓缓飘去……
光芒之中,隐约可见四个紧紧相拥的身影,以及一个蜷缩在父亲背后、眉心印记剧烈闪烁的幼小身影。
绝路,或许亦是……
新生之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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