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边的晚风带着水汽的微凉，透过半开的车窗轻柔地吹拂进来，稍稍驱散了车内紧绷凝滞的空气。顾言握着晓晓肩膀的手缓缓松开，力道卸去，指节却因方才的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没有立刻坐回驾驶座，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，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，一寸寸地掠过晓晓的脸庞，确认她除了心绪不宁外，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惊扰。“姓魏……”顾言低声重复着这个姓氏，眸色沉静如寒潭，里面却翻涌着晓晓无法完全看透的暗流。他似乎在这个姓氏上捕捉到了某种关键信息，但并没有立即对晓晓言明。他重新坐正，双手搭回方向盘，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皮革表面，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。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小动作，晓晓早已熟悉。“他还说了什么？一字不差地告诉我。”顾言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，但那冷静之下蕴含的锐利，比刚才的急切更让晓晓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。晓晓努力回忆着那个自称魏姓男人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表情，尽量客观地复述：“他说，‘久仰了。顾言那孩子，这些年，多亏有你陪在身边。’然后又说，‘不必紧张。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你们今天能收到母校的联合邀请，并且演讲如此成功……你觉得，真的只是巧合吗？’说完这些，他就转身走了，没有再多停留一秒。”顾言静静地听着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，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。他沉默了片刻，忽然转开话题，语气放缓，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：“先回家吧。这件事，我会处理。”他启动车子，重新汇入车流，仿佛刚才那个紧急的停车插曲从未发生。但晓晓知道，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简单过去。顾言的“我会处理”四个字，往往意味着他已经将某个潜在威胁列入了需要严肃对待的名单。她侧头看着顾言线条冷硬的侧脸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一方面，那个神秘男人和其背后可能代表的家族势力，像一片阴云再次笼罩上空，让她感到不安；另一方面，顾言这种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、独自面对风雨的姿态，又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。她不想只是被动地接受保护。
她伸出手，轻轻覆盖在顾言放在档位上的手背上。顾言的手指微凉，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时，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“顾言，”晓晓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无论发生什么，我们一起面对。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时时刻刻挡在身后的小姑娘了。”顾言反手握住她的手，用力攥紧，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接触传递某种力量。他没有看晓晓，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，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，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这一个简单的音节，包含了太多的承诺、信任与难以言喻的情感。车内的气氛从紧绷的悬念，悄然转变为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。为了驱散残留的凝重，也为了转移彼此的注意力，晓晓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提起：“说起来，今天在台上，听到你分享学习经验，我就想起以前你给我补课的时候。那时候觉得你简直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，现在想想，你那些方法真的超有用。”提到过去，顾言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。“是你自己悟性高，肯努力。”“才不是呢，”晓晓皱皱鼻子，“是你教得好。而且……”她眼珠转了转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，“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，明明我们不在一个学校，你居然还知道我们学校‘艺术鉴赏’这门课的老师讲课特别风趣，还推荐我去选？要不是你提醒，我差点就错过了这门宝藏课程。”这是一个存在于晓晓心中许久的、小小的疑惑。当时只觉是巧合，或者是顾言无意中听谁提起，但结合今天发生的种种，以及两人关系转变后对过往细节的重新审视，这个小小的点，忽然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。
顾言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顿了一下。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转而过，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，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具体神情。车厢内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，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和车载音响里流淌出的舒缓钢琴曲。这短暂的沉默，仿佛一种无声的确认，让晓晓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。她原本只是随口一提，想找个轻松的话题，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，等待着顾言的回答。终于，顾言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仿佛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感：“嗯……那门课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，又像是在犹豫该透露多少。晓晓没有催促，只是用鼓励和好奇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。“那时候，”顾言的声音很轻，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，“你刚上大学不久。我们……虽然每天会视频，但总觉得……能聊的话题，除了日常琐事，就是各自专业领域的东西。你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色彩构成、讲莫奈的睡莲，我能听懂的很少，只能干巴巴地回应‘很美’；我跟你说算法优化、说代码架构，你也是一脸茫然，然后努力找话题岔开。”晓晓忍不住笑了，想起那时候视频通话的情景，确实如此。两个专业领域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，想要深入交流学业，简直是对牛弹琴。但他们都努力地想参与对方的世界，那种笨拙的尝试，现在回想起来，满是青涩的甜。“后来，”顾言继续说着，目光依旧看着前方，但眼神似乎穿透了时空，回到了几年前，“我偶然在我们学校的跨校选课系统里，看到了你们学校‘艺术鉴赏’这门课的介绍。授课教授是业内很有名的评论家，课程评价里都说他讲课深入浅出，能让外行也听得津津有味。”
晓晓的心轻轻一动，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，让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。顾言的语气依旧平淡，但晓晓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痕迹：“我当时想……如果我也去听听看，是不是就能稍微理解一点你所在的那个世界？是不是就能在你兴奋地跟我分享一幅画、一个流派的时候，不再只是说‘很美’，而是能跟你讨论一下它的背景、它的技法，哪怕只是最粗浅的认知……至少，我们能有多一点共同话题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，但晓晓的脑海里已经瞬间勾勒出了一幅画面——那个在顶尖理工科大学课业繁重、被无数项目和竞赛包围的顾言，在忙碌的间隙，挤出时间，悄悄地、不为人知地，选修了一门与他本专业毫无关联的艺术课程。只因为，那是她的学校开的课，是她的领域相关的课。“所以……你选了？”晓晓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“嗯。”顾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，依旧言简意赅，但耳根却隐隐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，在车内外变幻的光线下若隐若现。“每周三下午，你们学校是三到五节课。我那天下午刚好没排重要的专业课，就选了。”晓晓彻底愣住了。原来，根本不是“刚好”。“你……”晓晓张了张嘴，感觉喉咙有些发紧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，又酸又胀，“你从来没告诉过我。”顾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，轻轻咳了一声，目光飞快地瞥了晓晓一眼，又迅速移开，专注路况：“没什么好说的。而且……刚开始听的时候，确实很吃力，很多术语都不懂，怕说出来被你笑话。”“我才不会笑话你呢！”晓晓脱口而出，声音带着哽咽。她想象着顾言坐在一群艺术生中间，听着那些对他而言可能如同天书般的艺术理论，努力做笔记的样子。那个画面，与他平日里在代码世界里挥斥方遒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，却透出一种笨拙至极的真诚和深情。“后来呢？”晓晓追问道，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细节，想拼凑出那段她从未知晓的、属于顾言一个人的暗恋时光。
或许是晓晓眼中闪烁的动容和急切鼓励了顾言，也或许是这段尘封的记忆本身就在他心里占据着柔软的一角，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惜字如金，语气也放松了些许。“后来……”顾言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、带着回忆味道的弧度，“确实挺有意思的。那位教授讲课很有激情，能把枯燥的艺术史讲得像故事一样。我一开始只能记下一些名词，回去偷偷查资料。慢慢的，也能听懂一些了。”他顿了顿，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：“记得有一节课讲印象派，教授放了很多莫奈的《睡莲》系列。我看着那些光影模糊的画面，突然就想起你之前视频时给我看的那张练习稿，你当时抱怨说怎么都画不出那种水光交融的感觉。那一刻，我好像……有点明白你在追求什么了。”晓晓的心猛地一震。她当然记得那张画废了的练习稿，也记得自己当时沮丧的语气。她从未想过，远在另一个校园、沉浸在逻辑世界里的顾言，会因为她随口的一句抱怨，而去试图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艺术流派，甚至……感同身受？“还有一次，”顾言继续说着，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，“课间休息，我坐在后排，听到前面几个你们学校的女生在讨论期末作业，说要画一系列关于‘城市记忆’的速写。我忽然就想，如果是你，会画什么呢？是会画我们高中门口那条每天经过的林荫道，还是画大学城傍晚熙熙攘攘的小吃街，或者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轻柔，“……或者是画某个深夜，还在实验室里对着电脑屏幕的我？”最后这句话，像是一支轻柔的羽毛，精准地搔刮在晓晓心上最柔软的地方。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。这些细碎的点滴，这些她从未宣之于口、甚至可能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念头，竟然在几年前，就被顾言以这样一种隐秘的方式，小心翼翼地揣摩过、共鸣过。“所以……”晓晓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她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，“你每次周三来找我，说‘刚忙完’，其实都是刚刚听完我们学校的艺术鉴赏课下课？”顾言默认了，这次连耳根的那抹红都蔓延到了脖颈。他有些局促地动了动手指，仿佛一个被揭穿了秘密的大男孩。“那你……听了多久？”晓晓追问。“一个学期。”顾言回答，“后来……后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多了，能聊的话题也自然多了。而且，”他顿了顿，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得的、类似“抱怨”的情绪，“你们学校那个教室的椅子，实在是不太舒服，坐久了腰疼。”这略带委屈的语气，彻底击溃了晓晓的心理防线。她又想哭又想笑，眼泪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。她终于明白，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，顾言偶尔会不经意地提到某个画家，或者对她作业里运用的某种技巧表示欣赏，原来都不是偶然。他的爱意，并非在他们关系确定后才汹涌澎湃，而是在那些她看不见的角落里，早已如涓涓细流，无声却持久地流淌、汇聚。
“笨蛋……”晓晓带着哭腔骂了一句，手却将他的胳膊搂得更紧，“你这个大笨蛋！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？”顾言腾出一只手，抽了张纸巾，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。他的动作小心翼翼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。“告诉你，然后让你觉得我是个……偷偷摸摸的变态跟踪狂？”他自嘲地笑了笑，但眼神里满是宠溺。“才不会！”晓晓抢过纸巾，自己胡乱擦了擦脸，“我会觉得……超级浪漫！比收到一百束花都浪漫！”顾言看着她哭花的脸，又哭又笑的样子，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。他轻轻叹了口气，将车缓缓驶入小区地下车库，停稳在他们固定的车位上。引擎熄火，车库里的感应灯次第亮起，又渐渐暗下去，车厢内陷入一片相对静谧的昏暗。“晓晓，”顾言转过身，认真地看着她，在昏暗中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，“对我来说，了解你的世界，靠近你的喜好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就像呼吸一样。不需要刻意宣扬，也不需要你的回报。只要能多懂你一点，多靠近你一点，无论做什么，都是值得的。”
这大概是顾言能说出的、最接近直接告白的情话了。晓晓的心被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填满，几乎要炸裂开来。她解开安全带，倾身过去，紧紧地抱住了顾言，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。“顾言……谢谢你。”她闷闷地说，“谢谢那个时候的你，那么努力地……爱着我。”顾言身体微微一僵，随即放松下来，用力回抱住她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。这个拥抱，驱散了所有因魏姓男人带来的阴霾，只剩下彼此心跳声交织出的安宁与甜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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