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湾内,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。
战兔将解析出的信息碎片投射到一面相对平整的镜墙上——这是他利用外挂模块和古船基础投影功能实现的简陋显示。幽蓝色的线条和闪烁的符号勾勒出一幅极其不完整、充满大量空白和问号的三维地图。地图中心是他们所在的水湾(标记为“缓冲区γ-b7”),周围是错综复杂的几何体结构,被标注了各种颜色的符号:绿色代表相对安全的“低熵通道”,黄色代表“不稳定区域”或“轻度概念污染”,红色则意味着“高危险度陷阱”或“信息熵增爆发点”。
一条断断续续的绿色路径,从水湾延伸出去,蜿蜒穿过一片黄色区域,连接着另一个稍大的绿色区域(标记为“临时稳定点a-2”),再往前,地图就彻底模糊了,只有几个意义不明的箭头指向迷宫深处,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的、代表银色阵列波动的符号,距离和具体路径不明。
“这就是我们目前能拿到的最清晰路线了。”战兔指着地图,“从缓冲区出发,沿着这条‘低熵通道’前进大约八百米,可以到达‘临时稳定点a-2’。那里可能是一个类似这里的小型安全区域。之后……就需要更多信息了。”
“八百米……在这么个鬼地方,感觉像八公里。”龙我嘟囔着,目光扫过那些代表危险的红色标记。最近的一个红色区域,距离他们计划路线的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,被标注为“递归镜像迷宫(未完成,逻辑崩塌)”。
“能量转化方法呢?”艾丽西亚更关心实际问题。
战兔调出另一组信息。那是一串复杂的谐振频率公式和能量引导路径图,旁边有古船系统自动附加的注释:【基于‘叙事残渣’惰性沉积物转化基础能量,效率极低(0.05%-0.3%),且存在引发局部信息结构扰动的风险。建议仅用于紧急维持。】
“效率低,风险高,但……我们确实需要能量。”战兔看向林道一,后者虽然依旧虚弱,但已经能自己坐起来,脸色因为刚才的成功而恢复了一点血色,“林,你能引导古船尝试吗?我们只需要最低限度的补充,让古船能维持基础功能,并且……最好能给你也补充一点。”
林道一感受了一下体内近乎枯竭的“蓝图”力量和精神力,点了点头。“可以试试。但我需要知道哪里‘残渣’浓度相对高,而且稳定。”
地图上,水湾外围靠近入口处,有几个淡灰色的标记,代表“惰性叙事残渣沉积(低浓度)”。
“就这里吧,离得近,而且靠近出口,万一引发什么扰动,我们也方便应对。”战兔选定了一个点。
计划敲定。首先进行能量补充尝试,同时继续观察迷宫动静,休整队伍。然后,根据情况决定何时向“临时稳定点a-2”进发。
艾丽西亚和龙我负责警戒。战兔协助林道一,再次建立古船与外界环境的微弱连接,这次的目标不是读取信息,而是引导古船自身的能量采集系统(战兔刚刚从信息碎片中了解到古船有这个基础功能,只是之前一直关闭或损坏),按照那个谐振频率,尝试从沉积在附近镜面和水体中的“叙事残渣”里提取能量。
过程比读取信息更缓慢、更精细。林道一必须极其小心地调整共鸣频率,既要有效“振动”那些惰性的信息残渣,使其释放出微弱的能量,又要避免频率偏差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——比如激活残渣中可能潜藏的“记忆片段”或“情绪回响”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水湾入口处的镜面和水体,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、珍珠白色的朦胧光晕,如同夜光藻类,但更加均匀、静谧。光晕中,偶尔会闪现一两个模糊的、无法辨认的符号或剪影,随即消散。
古船船体上,几个原本完全黯淡的能量指示纹路,极其缓慢地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光。船首的光点也稳定了许多。与此同时,林道一感到一股温润平和、如同涓涓细流般的能量,通过古船反馈回来,滋润着他近乎干涸的精神和身体。虽然量很少,但就像久旱逢甘霖,带来切实的恢复感。
“有效!但速度太慢了……”战兔盯着能量读数,“按照这个速度,想要让古船恢复到能安全航行的基本水平,至少需要……十几个小时。而且转化过程中,确实有轻微的信息扰动泄露。”
话音刚落,距离能量采集点最近的一面镜墙上,毫无征兆地映照出了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倒影。
那是一个穿着某种简洁制服、侧身站立、低头看着手中发光面板的人形,影像极其模糊,边缘破碎,仿佛信号不良的老旧录像。它一动不动,只是存在着。
“警戒!”艾丽西亚低喝,匕首指向那面镜子。
镜中影像似乎察觉到了“注视”,缓缓地、僵硬地转过头来。它的面部一片模糊,没有五官,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冰冷的、空洞的“视线”落在了身上。
紧接着,影像开始闪烁、抖动,它的嘴巴位置(大概)张开,发出一串无声的、但直接响彻在众人脑海中的破碎音节,音节无法理解,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困惑和疲惫。
然后,影像如同断电的屏幕,骤然消失。镜面恢复了正常。
“残渣中的记忆回响被激活了……”林道一停止了能量引导,光晕迅速消散,“看来不能长时间、高强度地在同一个地方采集。会引来……这些‘幽灵’。”
“无害?”龙我松了口气。
“暂时看来只是影像,没有实体,也没有攻击行为。”艾丽西亚分析,“但谁知道它们积累多了,或者被更强能量刺激,会变成什么。”
补充计划只能间歇进行,效率再次打折扣。但总比没有好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团队轮流休息、警戒、以及进行小范围的侦查(不离开水湾,仅用目视和战兔的扫描仪观察外界通道)。林道一在间歇的能量补充下,恢复速度加快,已经可以自由行动,只是“蓝图”力量依旧需要时间沉淀和恢复。战兔则抓紧时间研究那些信息碎片,试图拼凑出更多关于迷宫和“摇篮序列”的知识,尤其是如何安全通过那些标注的危险区域。
他注意到,地图上黄色和红色区域的注释,除了危险类型,偶尔还会出现一些简短的、像是警告或提示的语句,语言风格与古船的系统注释略有不同,更……人性化?
例如,在“递归镜像迷宫”旁边,有一行小字:【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第二个自己,除非它先眨眼。”——探索者日志,记录者未知,可信度低。】
在另一处标注为“时间流速异常回廊”的区域旁:【“进去了就出不来了?不,是你出来的‘时候’不对。”——维护者便签,记录者γ-07节点自动日志,可信度中。】
这些只言片语,像是曾经探索或维护过这里的“人”留下的。他们是谁?“摇篮序列”的工作者?还是像他们一样的后来者?他们又去了哪里?
“这些提示……可能是宝贵的经验,也可能是误导。”战兔将这些发现分享给同伴,“我们得谨慎参考。”
林道一凝视着那些语句,体内的“蓝图”力量对这些信息产生了微弱的共鸣,尤其是那条关于“递归镜像迷宫”的警告。他隐隐感觉,这句话……可能蕴含着某种真实的规则,尽管听起来荒诞。
就在他们商议下一步行动细节时,一直负责监视水湾入口和外围镜面的艾丽西亚,忽然全身肌肉紧绷,做出了一个“噤声、隐蔽”的手势。
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,压低身形,借助古船船体和水湾内少量凸起的结构隐蔽。
艾丽西亚指向水湾入口外,大约三十米处,一条他们计划路线上必经的“低熵通道”入口。
那里,光滑的镜面墙壁上,一道狭长的、不规则的阴影,正在缓缓蠕动。
那不是光学产生的普通阴影。它颜色更深,近乎纯黑,边缘不断渗出细微的、烟雾状的黑色丝线。它没有固定形状,时而拉长如蛇,时而膨胀如团,但始终紧贴着镜面移动,仿佛在“嗅探”或“巡逻”。
更令人不安的是,当它移动时,经过的镜面会短暂地映照出一些扭曲、怪诞、充满恶意的景象——翻滚的污秽泡沫、纠缠的触须阴影、无数只挣扎伸出的手……这些景象一闪即逝,却留下一种精神上的污染和不适感。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龙我用最低的气音问。
“信息熵增污染的具象化?或者……迷宫自身的‘清洁程序’或‘防御机制’?”战兔猜测,将扫描仪悄悄对准那道阴影。读数显示极强的信息混乱度和能量侵蚀性,与之前遭遇的黑色信息流同源,但更加凝聚、更具活性。
【侦测到:游荡型信息熵增聚合体(低智能),威胁等级:中。倾向于吞噬有序信息与能量,对生命体精神有侵蚀作用。】古船的系统通过连接,向林道一反馈了一段简短的识别信息。
“它挡住我们的路了。”艾丽西亚冷静分析,“它在通道入口附近徘徊,没有离开的迹象。我们过去一定会惊动它。”
“能绕开吗?”龙我问。
战兔看了看地图。那条“低熵通道”是唯一标注为绿色通往“临时稳定点a-2”的路径。两侧要么是危险的红色区域,要么是未知的空白。绕路的风险更高。
“或者……干掉它?”龙我握了握拳头,但自己也觉得不靠谱。对付这种非物理存在,他的蛮力恐怕无效。
战兔沉吟片刻,看向林道一和古船。“林,古船有没有对付这种东西的手段?或者,你的‘蓝图’……”
林道一感受着古船的状态。经过短暂充能,古船恢复了一些基础功能,其中似乎包括……低功率的信息净化场?很微弱,范围可能只有几米。
“古船可以展开一个小范围的净化场,应该能削弱甚至驱散它……但消耗能量,而且可能暴露我们,引来更多。”林道一不确定地说,“我的‘蓝图’……也许可以尝试‘干扰’它的信息结构,让它暂时混乱,但我们趁机快速通过?”
“风险很高。”艾丽西亚说,“如果干扰失败,或者通过时被它缠上……”
“我们没有太多选择。”战兔看着那道阴影越来越靠近通道入口,几乎要堵死去路,“时间拖得越久,灰衣人采取行动的可能性越大,迷宫本身也可能产生更多变数。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缓冲区,前往下一个稳定点,获取更多信息和资源。”
最终,他们制定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:由林道一引导古船,在接近阴影时突然展开净化场并尝试“蓝图”干扰,战兔和艾丽西亚负责用一切手段(包括战兔用剩余零件制造的几个一次性声光\/能量干扰器)制造混乱和掩护,龙我则负责在关键时刻,用物理方式(投掷镜面碎片?)吸引或阻挡阴影(如果物理手段有效的话),并保护林道一。
计划粗糙,但行动必须迅速。
他们悄无声息地将古船挪动到水湾最靠近入口的位置。林道一深吸一口气,再次将手贴上船体,将意识调整到最敏锐的状态。战兔和艾丽西亚检查装备,龙我捡起几块从水湾边缘剥落的、相对锋利的镜面碎片。
“三、二、一……行动!”
古船猛然加速,冲出缓冲水湾,闯入那条镜面构成的通道!
几乎在出现的瞬间,那道紧贴镜面蠕动的阴影就“发现”了他们,它猛地膨胀、拉伸,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幕布,朝着古船当头罩下!幕布上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和尖啸的无声嘴型!
“就是现在!”林道一低吼。
嗡——
古船船体表面,一层纯净的银色光华瞬间扩张开来,形成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光罩,将众人和古船前端笼罩其中!
黑色幕布撞上银色光罩,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冷水,发出嗤嗤的、令人牙酸的声响!大量黑色烟雾蒸腾而起,幕布被灼烧出巨大的缺口,那些痛苦面孔在银光中迅速模糊、消散。
阴影发出无声的、直刺灵魂的尖啸(众人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),剧烈收缩、翻滚,似乎受到了重创。
但它的反应极快,没有被彻底驱散,反而凝聚成数条漆黑的触手,绕过净化场较弱的侧翼,狠狠刺向古船船体和船上的人!
“干扰器!”战兔大喊,将手中几个小装置全力掷出!
砰砰砰!
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、针对信息结构的紊乱噪音爆发开来!漆黑的触手在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下,动作出现了明显的僵直和扭曲。
“林!”战兔看向林道一。
林道一闭着眼睛,额角青筋暴起,将体内恢复不多的“蓝图”力量,凝聚成一道无形的、充满“秩序”和“解析”意味的波动,朝着阴影的核心“掷”去!
他“看”到了阴影内部那混乱不堪、自相矛盾的信息结构,试图用“蓝图”的力量,强行“插入”一个简单的逻辑悖论,或者“梳理”一处关键节点的乱流。
成功了……一点?
阴影的蠕动和攻击出现了极其诡异的错乱:一条触手突然反向缠住了自己,另一条触手尖端开出了一朵毫无意义的、由错误代码构成的花,它的核心部分信息流出现短暂的停滞和乱码闪烁。
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两秒,但这短暂的混乱,为古船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机会!
“冲过去!”战兔大吼。
古船将剩余能量全部用于推进,船体擦着混乱的阴影和镜面墙壁,以近乎失控的速度,冲过了这段不到五十米的通道入口区域!
身后,阴影从混乱中恢复,发出更加狂暴的无声怒吼,紧追不舍!但它似乎无法离开那片特定的镜面区域太远,追出十几米后,便不甘地缩回了通道入口处的镜面,重新化为蠕动的阴影,但体积明显缩小了一圈,颜色也淡了一些。
古船又向前冲了百余米,直到确认阴影没有追来,才缓缓减速。船体银色的净化光罩早已消失,能量指示灯再次黯淡了不少。
船上,众人惊魂未定。林道一脱力地靠在船体上,刚才那一下“蓝图”干扰几乎耗尽了他刚恢复的精神力。战兔和艾丽西亚检查着身上,没有明显伤痕,但都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和轻微污染感,仿佛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。龙我甩了甩头,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那些扭曲面孔的幻影。
“我们……过来了。”战兔喘着气,看向后方。通道入口已经看不见,只有无尽延伸的、光滑冰冷的镜面墙壁。
“那东西……不会只有一只吧?”龙我心有余悸。
仿佛回应他的疑问,前方的通道深处,隐约又传来了类似阴影蠕动的窸窣声,以及镜面被污染时特有的、细微的破碎声。
这条“低熵通道”,并不像地图标注的那么“绿”。
他们刚刚踏出缓冲区,迷宫的第一道考验,就已经展露了狰狞的獠牙。
而地图上,那条通往“临时稳定点a-2”的绿色路径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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