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疆的秋风愈发凛冽，工械营内却炉火正旺。苏墨刚与王老铁匠敲定连弩几个关键部件的最新改进方案，正揉着发酸的手腕，便见萧煜走了过来，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沉凝。
“墨儿，有件事需告知你。”萧煜将她引至一旁安静处，将京城赏菊会上发生的事、林婉兮为维护她而与昭华郡主争执落水、萧焕救人并提亲等事，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。
苏墨听完，脸色瞬间白了，手中的炭笔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她万万没想到，远在京城的好友，竟会因为维护她而遭受如此无妄之灾！“婉兮姐姐……她如今怎样了？”苏墨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。“听闻当日便起了高热，病了几日，如今应是好转了。母亲已亲自上门探视过，林家也接受了长公主和郑国公府的致歉。”萧煜尽量将情况说得平稳些。
苏墨的心却依旧揪紧。高热几日……那该多难受？落水受惊，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……她几乎能想象到林婉兮当时的惊恐与无助。而这一切，根源竟在于为自己辩护！
强烈的自责感涌上心头，她眼眶微红，低声道：“都是因为我……若不是为了我，婉兮姐姐怎会与人争执，又怎会遭此磨难……是我连累了她……”
萧煜见她如此，心中一软，温声劝慰：“此事错在昭华郡主刁蛮恶毒，岂能怪你？林小姐仗义执言，品行高洁，令人敬佩。如今二弟既已出面担下，母亲亦亲自处理，必会保全林小姐声誉，你不必过于忧心。”
道理虽如此，但苏墨心中的愧疚却难以轻易消散。她沉默片刻，忽然抬头，眼神坚定：“萧大哥，能否帮我一个忙？我想修书一封给婉兮姐姐，向她致歉，也宽慰她一番。另外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我想托我兄长在京城替我备一份厚礼，以我的名义送给婉兮姐姐调养身体。只是我远在北疆，诸多不便……”
“此事容易。”萧煜立刻应下，“我即刻便让人以最快速度送信给翰章兄，说明原委。礼物之事，他自会办得妥帖。你的信，也可一并带去。”
“多谢萧大哥。”苏墨感激道，随即立刻返回营帐，铺开信纸，心中千头万绪，凝神落笔。
在信中，她先是表达了对林婉兮病情的深切担忧和问候，继而便是深深的自责与歉意，恳求她的原谅。接着，她极力宽慰好友，赞其品行如兰，不必因小人恶行而自苦，更不必为流言蜚语所困。最后，她隐约提及萧焕为人磊落担当，若真有缘，亦是良配。字字句句，情真意切。
信件和委托很快被送了出去。
京城，林府。
这日，她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喝着汤药，丫鬟捧着两个精美的礼盒和一封信进来：“小姐，工部苏侍郎府上派人送来了礼物，说是苏主事特意从北疆托人捎来，给小姐压惊补身的。还有一封苏主事给您的亲笔信。”
林婉兮闻言，眼中顿时有了神采，连忙放下药碗：“快拿给我看！”礼盒中是人参、阿胶等上好的滋补药材，还有几样北疆特有的珍贵皮毛和一枚小巧精致的玉雕挂件，皆是用了心的。她展开苏墨的信，看着那熟悉的、略带英气的字迹，读着信中充满愧疚、感激与真诚宽慰的话语，眼眶不由得湿润了。墨妹妹远在边关，得知消息后定然心急如焚……她并未觉得自己是受她连累，反而信中字里行间全是苏墨表达自己的不是。这份情谊，让林婉兮心中暖融融的，多日来的委屈和阴霾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。
同时，府中氛围微妙。父母虽未明确逼迫，但言语间已透露出对威远侯府这门亲事的认可与期待。毕竟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，这都是解决眼下困境、甚至堪称高攀的最佳选择。萧二公子人才出众，家世显赫，又勇于担当，实在是无可挑剔,于她而言，这已是意外之好的归宿。
然而，林婉兮独自坐在窗前，抚摸着苏墨送来的玉佩，心中却思绪翻涌。她确实对那位仅有过数面之缘、却在她最狼狈时给予庇护的萧二公子心存感激与倾慕。但这份倾慕，是否足以支撑起一段婚姻？而他提出婚约，又有多少是出于责任，多少是出于本心？
她自幼读的是圣贤书，心中亦有对“愿得一心人”的朦胧向往。她不愿自己的婚姻始于一场意外的“负责”，更不愿因此束缚了对方。若他心中另有他人，或是仅因道义而娶她，那她宁可不要这份“好意”。
“……公子高义，保全婉兮于危难，婉兮铭感五内。公子提出婚约，更为妾身周全名节之良策，妾身与家人皆感念公子厚意。然，婚姻乃人伦大事，当以两情相悦为基。妾身虽对公子确存敬慕之心，然亦不愿见此良缘始于事故，更不愿公子因道义而勉强自身。若公子心中另有属意之人，或觉此约乃形势所迫之负累，但请直言无妨，自行婚配，妾身绝无怨言，亦不会因此损及公子清誉……”
这封信，她写得极其艰难，几度停笔，最终还是鼓起勇气，将自己的心意与顾虑坦诚相告。她让贴身丫鬟悄悄将信送去了威远侯府。
信送出后，林婉兮心中忐忑不安，却又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。她表明了自己的倾慕，也给了对方选择的权利。无论结果如何，她至少遵循了自己的本心，未曾辜负自己，也未曾勉强他人。剩下的，便看天意了。
威远侯府。
萧焕收到这封出自林婉兮亲笔的信时，正在书房处理事务。他展开信纸，那清秀工整的字迹和信中透露出的深明大义与自尊自爱，让他愣了片刻，随即眼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欣赏。
他本以为，经历此事，林家小姐或是羞愤难当，或是顺从安排，却没想到，她竟有如此心胸和见识。她不仅没有借此攀附，反而首先考虑的是他的意愿，不愿他有丝毫勉强。
这份通透与善良，与她当日为苏墨仗义执言的勇敢，何其相似！
萧焕放下信，走到窗边，负手而立。良久，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。原本或许更多是责任与好感的婚事，此刻，却因这封信，真正让他生出了想要深入了解、郑重求娶的心思。
他提笔回信，却并未直接答复婚约之事，只言：“信已阅，知卿心意，焕感佩于心。卿且安心静养，待玉体康健，焕再登门，与卿细叙。”
有些事，无需急于一时，也当当面言明。鸿雁往来间，两颗原本有些疏离的心，却因这场意外和之后的坦诚，反而靠近了许多。而京中的流言，也在各方的沉默与克制中，渐渐平息下来。
好的，这是接下来的第一百四十一章：
第一百四十一章：北疆冬韵心牵两处
北疆的冬日正式来临，朔风呼啸，卷起千堆雪，将广袤的荒原和连绵的营帐染成一片苍茫的银白。气温骤降，呵气成霜，然而军营中的热血与忙碌却未曾因严寒而停歇。
工械营内，炉火烧得比平日更旺，叮当之声不绝于耳。苏墨的连弩研发进入了最关键的攻坚阶段。那具经过无数次改进的原型机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，结构愈发复杂精妙，却也意味着故障点更多。箭匣供箭的流畅性、弩机连续击发的可靠性、以及整体结构的强度，每一个环节都需反复测试、调整、再测试。
苏墨裹着厚厚的棉衣，鼻尖冻得微红，却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次试验的细节，记录下每一个微小的偏差。小禾和两名学徒紧跟在她身边，同样忙碌不堪，但眼神中都闪烁着对突破的渴望。失败已是常态，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足以让大家振奋许久。
萧煜时常过来，有时带来一些京城的消息，有时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，递上一杯热茶，或是将快要冻僵的她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捂一会儿。他的陪伴无声却温暖，给予苏墨莫大的支持。
这日，萧煜又带来了一封家书，是苏翰章写来的。信中详细说了林婉兮病情已大好，精神也逐渐恢复，让她切勿再自责。也提到了萧焕与林婉兮似乎已有书信往来，情况正在向好发展。信的末尾，则再次兴奋地提及父亲已决定，开春后便举家迁往京城团聚之事。
握着家书，苏墨站在工棚门口，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，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。京城的家人，病愈的好友，还有那即将到来的团圆……这一切都让她归心似箭。然而，目光转回工棚内那具尚未成功的连弩，她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。在北疆的事情未竟全功之前，她还不能离开。
京城，威远侯府。
萧焕收到了林婉兮那封深明大义的信后，并未急于回复或再次提出婚约。他将此事禀明了母亲郑氏。
郑氏听完儿子的转述和林婉兮信中的意思，眼中亦是掠过一丝讶异和赞赏：“倒是个心思清明、有骨气的孩子。不因势攀附，不挟恩图报，难得。”她原以为林家会迫不及待应下这门亲事，却没想到那病弱的林家小姐竟有如此心性。
“既如此，焕儿你待如何？”郑氏问道。萧焕神色平静，目光却透着认真：“儿子觉得，林小姐所言有理。婚姻大事，确不应始于意外与责任。儿子对她确有敬重与好感，但亦需更多了解。儿子想，待她身体完全康复，寻个合适时机，正式拜会林大人与夫人，也与林小姐再见一面，当面言明心迹。若彼此心意相通，再行议亲不迟。”
郑氏闻言，满意地点点头：“如此甚好。不疾不徐，方显郑重。我儿果真长大了，思虑周全。那便依你之意。只是如今外界皆知我萧家有意提亲，你需把握好分寸，既全了林家颜面，也莫要让人家姑娘久等不安。”
“儿子明白。”萧焕躬身应下。
于是，萧焕给林婉兮的回信便如之前所言，并未急切定论，只表达了关心和日后细谈的意愿。这份不迫不缓的态度，反而让林府上下更加高看萧焕一眼，觉得此子稳重可靠，并非轻浮之辈。林婉兮收到回信，见其言辞恳切，尊重她的意愿，心中那点不安也稍稍放下，对萧焕的观感又好了几分。
北疆，威虎大将军帅帐。
萧明宇也收到了夫人郑氏的第二封信，详细说明了林家小姐的情况、其书信中所言、以及萧焕的决定。他看完信，哈哈大笑，对一旁议事的萧煜道：“瞧瞧！老子就说焕儿这小子像老子！有担当，却不莽撞！那林家小姐也是个妙人，有意思！这门亲事，老子看是越看越合适！”
他将信递给萧煜，又道：“你母亲信里又催你了，说墨丫头那边……你小子到底怎么个打算？那么好的姑娘，别到时候让人抢了先！老子可是在信里跟你娘夸下海口了！”
萧煜接过信，目光扫过母亲询问苏墨近况的字句，耳根微微有些发热，面上却依旧沉稳：“父亲，此事……需从长计议。墨儿心思多在军械之上，且她性子独立，儿子不想勉强于她。”
“屁的从长计议！”萧明宇一瞪眼，“感情是处出来的！你天天守着她造那些铁疙瘩有什么用？得多关心！多体贴！老子看你打仗挺厉害，怎么这事上这么磨叽！”
萧煜被父亲说得有些无奈，心中却也因父亲的话泛起了波澜。他何尝不想？只是……他望着帐外纷飞的大雪，目光变得深远。或许，是时候该更明确一些了。
冰雪覆盖了北疆，却覆盖不住暗流涌动的情愫与家国天下的责任。京城与北疆，相隔千里，却因种种纽带紧密相连。这个冬天，注定不会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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