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利民话锋一转，语气陡然变得严厉，“改革不是请客吃饭！更不是拍脑袋、想当然！你刚才说的那些，鼓励个体户，让厂子自销，听起来很美好。
可你想过没有？这口子一开，计划还要不要？物价怎么控？老百姓抢购怎么办？国营厂子的工人看着个体户赚钱，人心散了怎么办？社会秩序乱了怎么办？谁来负这个责？你吗？”
一连串的反问，让现场变的鸦雀无声。
王利民的声音依旧不高，但那股子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威势和权威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我在这个县工作了三十多年，风风雨雨经历过多少？”
“我比谁都希望县里好，老百姓日子好过。可越是这种时候，越要沉住气！
中央的精神要领会，但更要结合我们县的实际！我们县底子薄，经不起大风大浪！不能为了赶时髦，为了出政绩，就头脑发热！”
他微微扭头，看向刘振华：“你说解放思想，这个我赞成。但思想解放，不等于行动可以乱来！更不能为了所谓的‘改革’，就动摇我们根本的东西！现在物价上涨，是有困难。
但困难是暂时的！国家会有办法，省里会有部署。我们要做的，是坚决执行上级指示，是维持好稳定大局！而不是另搞一套，标新立异！”
最后几句话，他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针对所有人：“我王利民，在这个位置上一天，就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引发混乱、破坏稳定的‘改革’冒出来！
一切行动，必须等上级的明确指示！必须经过常委会的充分研究、慎重考虑！谁要是觉得我保守，是改革的绊脚石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常委的脸，像是将军在巡视自己的士兵：
“……那也请再忍一忍。还有几年，我就退休了。这几年，天塌下来，我这个老家伙顶着！但在我走之前，这个县，绝不能乱！”
他拿起茶杯，重重地顿在桌上，“散会！”
“散会”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。
王利民不再看任何人，第一个站起身，背脊挺得笔直，却透着一股迟暮的沉重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，留下满室死寂。
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“砰”地一声关上，余音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嗡嗡作响，震得人心头发颤。
刘振华颓然坐在椅子上，心中郁郁难平。
每次一谈到改革这个问题，都会被王利民以各种理由给挡了下去。虽说他才来到三水县一年，但是这一年里，他全部的精力都在为三水县找出路而操心。
“刘县长”一道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。
“陈镇长啊，有事？”
“有点小事，想向你汇报。”
陈耀庭看了眼还在收拾文件的赵德海，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赵德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跟俩人打个招呼，自顾自的走了出去。
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，在他心里，只要王利民在的一天，刘振华那些所谓的改革措施，就不可能执行下去。
现在三水县的官场有着统一的默契。那就是老书记不喜欢出风头的官员，谁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，那就是跟他作对！
“走吧，耀庭，去我办公室谈”
俩人来到刘振华的办公室，秘书小王给二人倒上水，识趣的离开。
轻轻带上门，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振华和陈耀庭。
陈耀庭清了清嗓子，将茶杯推到一边，身子微微前倾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刘县长，我这次来，主要是关于镇上的个体户试点。前几天，几个胆子大的在集市上搞了个自销摊点，卖些农副产品，生意出奇地好，一天下来顶国营商店半个月的流水。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刘振华的反应，“可昨天工商所的人就上门了，说他们扰乱计划、哄抬物价，硬是给查封了。这事闹得人心惶惶，不少观望的个体户都缩回去了。”
刘振华靠在椅背上，任手中的香烟兀自燃着，眉头紧锁。
“耀庭啊，这事我也有耳闻。”
他叹了口气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，“老王书记在会上那些话，你也听到了。
稳定压倒一切，现在这风口上，谁敢轻举妄动？可你说说，老百姓日子紧巴巴，光靠国营厂子那点死工资，怎么活？物价涨得厉害，供销社的货架都空了，这不是逼着人找活路吗？”
陈耀庭连忙点头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急切：“是啊，县长！我琢磨着，这事不能硬碰硬。老王书记说等上级指示，可咱不能干等着啊。
您看这样行不行？我们私下里搞个小范围试点，就选几个老实本分的个体户，让他们低调点干，只卖点自家种的菜、养的鸡鸭。还有创收的法子，只要不违反政策，都开始试试。
一来缓解点供应压力，二来也能摸清路子，万一上面精神松动了，咱也有经验不是？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纸，推到刘振华面前，“这是我草拟的试点方案，连人选都筛好了，全是贫农出身、根正苗红的。只要您点个头，我亲自去办，绝不张扬。”
刘振华接过方案，随手翻看着。
会议室那场交锋的余威还在心头盘旋，王利民那句“天塌下来，我这个老家伙顶着”像块石头压着。
他想起自己这一年奔波，为三水县找出路的焦灼，此刻陈耀庭的提议像一束微光，却也可能引火烧身。
忽然，刘振华盯着手中的方案，仔细的看了一下。
他猛的抬起头，询问道“这个大槐树村，有几个农民搞起了蔬菜大棚？这怎么回事？”
“这个就是上次因为卖点咸菜，被食品局和工商局查处的那几个村民。他们想办证，结果被卡着不给办，几人一气之下，在村民刘二贵的带领下，建起了蔬菜大棚！”
“简直是胡闹！就因为卖点咸菜，还被查处，这不是打击农民创业的积极性吗？这还是党的干部该干的事？！”
刘振华气的将手中的香烟狠狠的按在烟灰缸里。
在屋里来回的踱了几步。
他转头看向陈耀庭。
“这样，陈镇长，你带路，我们大槐树村看一眼，真要是一条好路子，我们全县大力推广！”
“好啊。刘县长，那现在就去？用不用提前通知一下大槐树村的支书刘光礼？让他们有个准备？”
“这个不需要准备，我们就是要看到最真实的情况。现在就去，小王！”刘县长高声朝门外喊道。
“你去把农技站的毛站长喊上，农民种菜不容易，要是有啥种植方面的困难，正好帮他们解决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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