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到小王庄的村部，先是扯了一会闲篇。
最后刘光礼把话题引到了用水的问题，意味深长地说，“咱们两个村，地挨着地，井连着渠。
今年天旱，浇地用水本来就紧张。前些日子，我们村想引水浇西坡那几十亩晚玉米，可水渠走到你们村地界……好像就不那么通畅了？听说，是你们村怕水不够用，把闸口给压了压？”
他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。
几车粪肥的得失是小事，浇地用水的卡脖子，才是关系到大槐树村几百户人家收成的大事！
他借着偷粪这件事的“理直气壮”，把用水这个更大的矛盾摆上了桌面。
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，暗骂刘光礼老狐狸。
他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，把用水的事直接捅出来。他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彻底消失了，变得有些僵硬。
他当然知道压闸口的事，那是他默许的。
大家都用一个水库的水，他们想多蓄点水，保证自己村棉花地的灌溉，大槐树村那些晚玉米，在他看来自然要靠后站。
可这事，做得说不得。
“老刘……这……用水的事，得按规矩来嘛……”王建国支吾着，想搪塞过去。
“规矩？”刘光礼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一声，
“规矩就是上游不能卡下游的水！镇里的水利规章写得明明白白！王支书，要是觉得我们大槐树村好欺负，偷了东西可以抵赖，用了水还要被卡脖子，那我们今天，就带着这堆粪，去镇政府，找陈镇长评评理！看看这规矩，到底该怎么讲！”
他这话掷地有声，既是威胁，也是最后的通牒。
去镇里？那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，王建国绝对承受不起这个后果。更何况，这些事都是他们理亏在先。
王建国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看看刘光礼那张寸步不让的脸，又看看大槐树村那些依旧愤愤不平、手里还攥着家伙的村民，心里飞快地盘算着：彻底撕破脸，闹到镇里，小王庄绝对理亏，自己这个支书的位置都可能不稳。
为了几车粪和一点用水的小便宜，实在不值得。
他咬了咬牙，脸上瞬间换上一副“痛心疾首”的表情，重重地叹了口气：“哎呀！光礼老哥，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！咱们兄弟村，哪有那么多说道！”
他上前一步，亲热地拉住刘光礼的手，声音也“诚恳”起来：“用水的事，好说！好说！肯定是下面的人没领会好精神，执行出了偏差！我回去就查！马上查！保证把闸口放开，你们大槐树村西坡的玉米地，该浇多少水，就浇多少水！
镇里定的规矩，我们小王庄绝对带头执行！谁要再敢乱来，我第一个饶不了他！”
他拍着胸脯保证，先把眼前的危机渡过去再说。
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。
他抽回被王建国拉着的手，也换了一副面孔：“王支书能这么想，那就好。用水的事，关乎收成，是大事，马虎不得……”
“对，对，对，呵呵”俩人默契的笑了起来。
见好就收，是农村处事的大智慧。
一场风波，在两位支书表面和气、暗藏机锋的较量中，暂时平息了下去。
王盛回到家，套上马车，在王建国亲自监督下，将那堆被指认为“赃物”的牛场粪肥，小心翼翼地装车，运回大槐树村的地头。
大槐树村所有人都在庆祝这次胜利。
不只是为二贵找回了大粪。
这么多年，就没从小王庄身上讨的便宜，这一次总算扬眉吐气了。
刘光礼意气风发的站在大槐树下的石头上，斗志昂扬的说道：“今天，我们大槐树村，上下齐心，扞卫了我们村的尊严，也让小王庄明白了，大槐树村的人不是好惹的！”
大槐树底下，人声鼎沸，比过年还热闹。
二贵冷眼看着这群狂欢的人们，朝地下吐口浓痰，俩手揣兜，转身离去。
“好样的，刘支书！”
“这下看小王庄还敢不敢！”
“痛快！真他娘的痛快！”
村民们七嘴八舌，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自豪和兴奋。
王盛驾着马车，把粪肥卸在地头，动作虽算不得麻利，却也规规矩矩，只是那张脸绷得紧紧的，眼神躲闪，不敢看周围大槐树村的人。
卸完车，他闷头跳上车辕，鞭子一甩，赶着空车灰溜溜地走了，背影都透着股子憋屈劲儿。
人群里不知谁嗤笑了一声，引来一阵更响亮的哄笑。这笑声，像刀子一样扎在王盛背上，让他赶车的鞭子甩得更急了。
刘光礼站在那磨盘大的石头上，把底下人的兴奋劲全看在眼里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那带着泥土气息的洪亮嗓音压过了嘈杂：“乡亲们！静一静！”人群渐渐安静下来，目光齐刷刷投向他，充满了信任和敬佩。
“今天这事儿，”刘光礼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敲在每个人心上，“说明个啥？说明咱们大槐树村的人，心是齐的！骨头是硬的！遇着不公，该争就得争，该斗就得斗！
不是咱们不讲理，是道理，得靠自己挣回来！咱们不惹事，可也绝不怕事！以后，谁再想骑在咱大槐树村头上拉屎撒尿，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，问问咱们几百口子人答不答应！”
“不答应！”
“对！绝不答应！”
“跟着刘支书干！”
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吼声，像一阵滚雷掠过村庄的上空。
几个年轻后生激动地挥舞着锄头扁担，仿佛刚打赢了一场大仗。
夕阳的余晖穿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，洒在每一张因激动而泛着红光的脸上，也映照着刘光礼挺拔的身影。
这一刻，他不再是那个蹲在地头愁水的庄稼汉，而是真正成了大槐树村的主心骨。
他望着眼前群情激昂的乡亲们，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胜利的豪情，有肩头沉甸甸的责任。
刘文革激动的摘下眼镜，擦着眼角的泪花，稀疏的几根胡子颤抖着，尽管他没参与这件事，还是高声喊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，
：“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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