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秦淮河,静得像一匹墨绿的缎子。
废弃码头在河湾最僻静处,木桩朽烂,栈桥塌了一半,淹没在芦苇丛中。
月光照在水面,碎成一片片银鳞,却照不进码头下的黑暗。
四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。
孤狼领头,韩十三、铁狼、苏浅雪紧随。
四人都换了水靠,口衔芦管,腰间系着油布包裹的兵器。
孤狼怀中揣着那把黑色钥匙,用油纸裹了三层,以防浸水。
码头水下,果然有闸门。
那是道生铁铸的方形闸,宽三尺,高五尺,嵌在石砌的渠口上,覆满了水藻和螺蛳。
闸门中央有个锁孔,形状奇特,似方非方,似圆非圆。
孤狼游近,伸手拂去锁孔周围的污物,露出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。
他取出钥匙,对准锁孔,缓缓插入。
钥匙入孔三寸,便遇到阻力。
孤狼手腕轻转,左三圈,右两圈,再用力一按。
“咔嗒。”
锁孔内传来机簧弹开的声音。
紧接着,整道闸门震动起来,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,刚好容一人通过。
门后是黑黝黝的水道,深不见底。
四人鱼贯而入。
闸门在身后自动闭合,将河水隔绝在外。
水道内没有水,是条向下倾斜的石砌甬道,空气潮湿,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。
石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颗夜明珠,年代久远,光芒暗淡,勉强照亮前路。
“前朝真是奢侈。”铁狼低声嘀咕,“夜明珠拿来照下水道。”
“这不是普通下水道。”韩十三摸着石壁,“你看这砌法,是皇陵地宫才用的‘鱼鳞叠砌’,防水防震。”
“修建这条暗渠,所耗人力物力绝不亚于一座宫殿。”
四人沿甬道下行。
走了约莫五十丈,坡度变缓,前方出现岔路:一条继续向前,一条向右拐。
孤狼取出程墨轩绘的地图,就着夜明珠的光细看。
“向右是通往一品居的方向,但地图上标注,这条路上有机关。”
“什么机关?”
“没说。”孤狼收起地图,“小心为上。”
选择右路。
这条路更窄,仅容一人通行,石壁上的夜明珠也更稀疏,光线昏暗。
走了二十余步,最前的孤狼忽然停下。
脚下石板微微下陷。
“后退!”
四人同时后跃。
几乎在瞬间,两侧石壁射出数十支弩箭,箭簇漆黑,显然淬毒。
弩箭射在对面的石壁上,发出“叮叮”脆响,落了一地。
“连环机弩。”韩十三蹲身查看箭矢,“触发后连续发射三轮,每轮十二支。幸好我们退得快。”
“前面还有。”苏浅雪指着前方地面,“石板颜色有细微差别,应该是不同重量的触发机关。”
孤狼凝目细看,果然,前方三丈内的石板分为深灰和浅灰两种,排列看似杂乱,实则暗合九宫八卦。
“踩浅灰色的。”他辨认出规律,“深灰色石板下必有机关。”
四人小心翼翼,踩着浅灰色石板前进。
这一段三十丈的路,竟走了半柱香时间。
期间触发两次机关,一次是头顶落石,一次是地面翻板,都被险险避开。
终于,前方豁然开朗。
是个圆形的石室,直径约五丈,高约三丈。石室中央有口竖井,井口覆盖着铁栅,栅上同样有锁。
井壁光滑,隐约可见上方有微弱的光透下——那正是一品居的方向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孤狼走到井边,“地图上说,侧壁暗门在井口下三尺处。”
铁狼用刀柄敲击井壁,果然,在西北侧听到空洞的回音。
孤狼伸手摸索,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石,用力一按。
“轧轧”声中,井壁滑开一道暗门,门后是向下的石阶。
“暗格在下面?”苏浅雪问。
孤狼点头,当先走下石阶。
石阶不长,只有十几级,尽头是个狭小的石室,仅容三四人站立。
石室中央有个石台,台上放着一个紫檀木匣。
木匣没有锁。
孤狼深吸一口气,缓缓打开匣盖。
匣中只有两样东西:半卷羊皮,一枚金簪。
羊皮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是凌绝尘的笔迹,记录着他二十年来对地脉之门的全部研究。
金簪则是女子所用,簪头雕成云雀衔珠的形状,工艺精巧,但已陈旧。
“这是我母亲的金簪。”孤狼拿起簪子,指尖微颤。
簪身刻着两个小字:云袖。
苏浅雪拿起羊皮细看,越看神色越凝重:“凌伯父说,地脉之门的确切位置,在金陵城地下百丈深处,入口需要阴阳两脉之力同时激发。”
“而激发的地点,在‘九龙璧’前。”
“九龙璧?”韩十三皱眉,“金陵城中有这个地方?”
“有。”苏浅雪看向孤狼,“在金陵皇宫太庙之中,有一面前朝留下的九龙璧,璧上九条龙对应地脉九条主脉。”
“每月朔望之日,月华照在璧上,会显出地脉之门的方位。”
铁狼倒吸一口凉气:“皇宫太庙?那地方守卫森严,别说进去,靠近都难。”
“还有更麻烦的。”苏浅雪继续往下读,“凌伯父说,他当年已经找到开启地脉之门的方法,但需要三样钥匙。”
“衍象盘、地煞之精,以及……苏云袖的血。”
孤狼浑身一震。
“苏家血脉与地脉阴脉同源,你母亲的血是调和阴阳的关键。”
苏浅雪声音发涩,“这也是为什么,玄机阁一直在找她。”
石室中陷入沉默。
良久,孤狼收起羊皮和金簪:“先离开这里。”
四人原路返回。
出了暗门,正要沿来路退出,韩十三忽然竖起手指:“嘘——有声音。”
远处甬道中,传来隐约的脚步声,不止一人,正向这边逼近。
“玄机阁的人?”铁狼握紧弯刀。
“不像。”韩十三侧耳细听,“脚步虚浮,呼吸粗重,像是普通人……但很多。”
话音未落,前方拐角处已出现火光。
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举着火把,手持棍棒、短刀,眼神凶狠,堵住了去路。
“是水匪。”苏浅雪低声道,“这条暗渠废弃后,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。”
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,脸上有道刀疤,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:“几位,闯到老子地盘,也不打声招呼?”
孤狼上前一步:“让开,我们不惹事。”
“不惹事?”独眼汉子打量四人,“穿水靠,带兵器,半夜摸进暗渠,你说不惹事?当老子三岁小孩?”
他一挥手,“搜身!值钱的留下,命也留下!”
七八个水匪嗷嗷叫着扑上来。
这些人的武功稀松平常,但胜在人多,又熟悉地形,一时间棍棒齐下,倒也有些威势。
但碰上孤狼四人,实在不够看。
铁狼弯刀未出鞘,只用刀鞘点倒两人。
韩十三截脉指连点,三人僵立不动。
苏浅雪竹箫轻挥,敲晕一个。
孤狼甚至没动手,只是冷冷看着独眼汉子。
转眼间,水匪倒了一地,只剩独眼汉子还站着。
独眼汉子脸色惨白,噗通跪下:“好汉饶命!小的有眼不识泰山!”
“你们在这里多久了?”孤狼问。
“三……三年了。”
“可曾见过其他人进来?”
“有!半个月前,有一伙黑衣人进来过,为首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,凶得很。”
独眼汉子颤声道,“他们在里面转了一圈,好像在找什么,没找到就走了。”
“临走时说,若见到带刀的外来人,就……就报信。”
“报给谁?”
“没说,只给了个信号弹。”独眼汉子从怀中掏出个竹筒,“说见到人就放信号,他们会来。”
孤狼接过信号弹,看了看,收入怀中。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独眼汉子如蒙大赦,连滚爬爬地跑了。
其余水匪也挣扎起身,狼狈逃窜。
“厉寒秋来过。”韩十三面色凝重,“他肯定也查到了暗渠,但没找到暗格。”
“因为他没有钥匙。”孤狼看向来路,“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,必须尽快离开。”
四人加快脚步。
回到岔路口时,孤狼忽然停下,看向另一条路:“那条路通向哪里?”
地图上只标注了通往一品居的路线,另一条路没有标记。
“去看看?”铁狼跃跃欲试。
“时间不多。”韩十三摇头。
“很快。”孤狼已向那条路走去,“我有种感觉,该去看看。”
这条路比之前更宽,石壁上的夜明珠也更密集,光芒明亮。
走了约百丈,前方出现一扇石门,门上刻着四个大字:
“地脉枢机。”
门是虚掩的。
孤狼推门而入。
门后是个巨大的天然洞穴,洞顶有无数钟乳石垂下,地面平整,中央有个石台,台上放着一具石棺。
石棺棺盖已开,棺内空空如也。
但棺旁地上,有滩早已干涸的黑褐色血迹。
血迹旁,散落着几片碎布,看颜色和质地,是女子的衣裙。
苏浅雪捡起一片碎布,手指颤抖:“这……这是苏家的云锦,只有嫡系女子才用。”
孤狼走到血迹旁,蹲下身,伸手轻触。
血迹渗入石缝,已与石头融为一体。
他闭上眼,仿佛能听到二十年前,这里发生的惨烈一幕。
“我母亲……在这里受过伤。”他缓缓站起,眼中闪过痛楚,“也许,就在这里被带走。”
韩十三检查石棺:“棺内没有尸体,但有挣扎的痕迹。”
“凌夫人可能曾被关在这里,后来被人救走,或者……转移。”
“谁会救她?”铁狼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韩十三摇头,“但至少,她现在可能还活着。”
孤狼握紧金簪,簪尖刺入掌心,渗出鲜血。
但他感觉不到疼,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,在胸腔里燃烧。
“走吧。”他转身,“该出去了。”
四人退出洞穴,沿原路返回。
快到闸门时,孤狼忽然将那个信号弹扔进暗渠深处。
“你干什么?”铁狼不解。
“给玄机阁指条错路。”孤狼道,“让他们慢慢找去吧。”
闸门打开,四人潜入河中。
游出码头时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
新的一天,又要开始了。
而前方的路,依旧迷雾重重。
(第二百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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