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，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。拉普兰德裹着那条破旧的毯子，坐在我对面，蓝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我，像两簇冰冷的火焰。
她没有催促，但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窒息。
空气仿佛凝固，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。
我知道，我必须给出一个解释，至少是部分解释。
“我……有一种能力。”我缓缓开口，避开了她那过于锐利的目光，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，“不仅仅是受伤后会恢复。
每天凌晨四点，我的身体……会‘重置’到一种……完美的状态，所有伤势，所有疲惫，都会消失。”
拉普兰德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，但没有打断我。
这解释了她之前观察到的我的“耐活”。
“昨晚，你伤得很重，失血太多，身体很冰……我没办法，只能抱着你，想让你暖和一点。”我抬起头，直视着她，尽量让语气显得坦诚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这会影响到你，我发誓，我完全不知道我的能力会……传染？或者说，作用于接触我的人。”
我顿了顿，艰难地补充道：“你的伤，你的矿石病，还有那些旧伤……它们消失，可能就是因为……在‘重置’发生时，你离我太近了，你的身体，被我的能力……一起‘重置’了。”
说完这些，我沉默下来，等待着她的审判。
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如此荒谬，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。
拉普兰德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，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。
她抬起一只手，再次抚摸着自己光滑的左眼脸颊，那里曾经有一道伴随她多年的疤痕。
她的手指缓缓下移，划过脖颈，划过锁骨，最终停留在曾经被源石晶体轻微侵蚀、如今却光滑平整的皮肤上。
她的动作很慢，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、审视一件陌生艺术品般的专注。
没有喜悦，没有庆幸，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……疏离感。
“真恶心……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而沙哑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，“我回到了……过去的状态？一个……没有伤痕，没有感染，干干净净的状态？”
她的嘴角慢慢扯起一个弧度，但那绝非笑容，而是一种混合着嘲弄、茫然和一丝愤怒的扭曲表情。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她低笑起来，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，显得格外刺耳，“真是……讽刺啊。”
她猛地站起身，毯子从她肩头滑落，露出大片光滑的、毫无瑕疵的肌肤，但她毫不在意。
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，开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踱步，步伐有些凌乱。
“我花了多少年……才攒下这一身的‘勋章’？”她像是在问我，又像是在质问自己，声音逐渐拔高，带着压抑的怒火。
“每一道疤，都代表着我活下来了！代表我撕碎了某个敌人，或者从某个陷阱里爬了出来！还有这矿石病……这该死的跟我融为一体的诅咒！它提醒着我我是谁！我来自哪里！”
她猛地停下脚步，转身面对我，瞳孔之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，那火焰并非针对我，而是针对这突如其来被强行赋予的“完美”。
“现在呢？！”她几乎是低吼出来，指着自己光滑的身体，“它们全没了！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！这算什么？一个崭新的、干净的拉普兰德？一个……需要重新开始积攒伤痕的……空白容器？！”
我怔住了。
我预想过她可能会怀疑，会追问，甚至可能会因为被“治愈”而感到一丝欣喜。
但我从未想过，她会因此而愤怒。
也许对于拉普兰德而言，那些伤痕和病痛，并非单纯的苦难，更是她存在过的证明，是她与过去、与叙拉古、甚至与德克萨斯那段纠葛的残酷纽带。
强行抹去这些，无异于否定了她的一部分。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。
我的能力，自以为是的“帮助”，或许对她而言，是一种更深的伤害。
拉普兰德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，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了一些。
她眼中的怒火慢慢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我无法理解的疲惫和……虚无。
她缓缓走回原地，重新坐下，捡起毯子，但只是随意地搭在腿上。
她不再看我，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。
“所以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，但底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，“我现在是个‘健康’的‘正常人’了？真是……无聊透顶。”
沉默再次降临。
这一次，比之前更加沉重。
过了许久，她忽然又开口，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、属于她平时的漫不经心：“喂，‘野狗’。”
我看向她。
“你这‘重置’……能控制吗？”她蓝灰色的瞳孔斜睨着我，“下次抱着我的时候，提前说一声，我可不想一觉醒来，连自己是谁都忘了。”
这话听起来像是嘲讽，但又似乎带着一丝……试探？
她在试探这种“治愈”是否可逆，是否可控，也在试探我这能力的底线。
我摇了摇头：“我控制不了，而且……这只是我的猜测，不一定准确，也许……只是巧合？”
“巧合？”拉普兰德嗤笑一声，显然不信。但她没有继续追问。
她站起身，开始寻找自己的衣物。
那些染血破损的衣服显然不能再穿了。
但她却毫不在意地在我面前将就着穿上那些破烂，动作自然得像我只是房间里的一件家具。
或许在她心里，经过昨晚和今早，我们之间那层最后的模糊界限，也已经被某种更直接、更诡异的东西打破了。
“走了。”她穿戴整齐（如果那能算整齐的话），将双剑重新背好，语气恢复了命令式，“找个地方弄点像样的衣服和吃的，另外……”
她走到门口，停顿了一下，背对着我，声音传来，带着她特有的、混合着威胁和某种难以言喻意味的口吻：
“管好你的能力，‘野狗’，在我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，别随便‘碰’我，还有，这件事，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经足够清晰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我治愈了她的身体，却似乎在她的灵魂上撕开了一道新的的裂痕。
这匹孤狼，如今拥有了一具完美的躯壳，但内里，依旧是那个被过去束缚，在疯狂中寻找意义的残破灵魂。
而我和她被捆绑得更加紧密，也更加危险。
前路，依旧迷雾重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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