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枚铜扣冰冷,像一颗没有温度的眼珠。
陈哑婆的手在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某种压抑了太久的激动。
她刚才那句话,像一把钥匙,捅进我记忆最深处的锁孔,然后猛地一拧。
“不……不是幻觉……”我喃喃自语,喉咙里满是血腥味。
那场大雪,那堆火,那个被塞进红衣的孩子,每一个细节都开始变得清晰,不再是隔着毛玻璃看的模糊影像。
它们是我的,是我亲身经历的。
黄师傅最先反应过来,他丢掉手里的桃木钉,两步跨到我面前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。
他的手指像铁钳,可我感觉不到疼,我所有的感官都被脑子里那场大火吞噬了。
“守住心神!”他低吼,“你记起了不该记起的东西!那不是你的记忆,是‘衣’的记忆!”
“衣”的记忆?
我还没来得及细想,赵老三已经“啊”了一声,拐杖脱手,人软软地朝地上倒去。
王师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,他嘴唇发白,指着我,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:“小满……我女儿小满临死前,就说过这句话……她说,‘哥,火好大,我好烫’……她没有哥哥!”
我浑身一僵。
原来第六任“小满”临死前看到的,也是那场火。
她把我当成了那个塞给她红衣的“哥哥”。
陈哑婆猛地将那枚铜扣按在我额头上。
一股刺骨的冰凉瞬间涌入,像有人拿冰锥扎进了我的天灵盖。
我脑中混乱的画面瞬间清明了一瞬。
“这是‘镇名扣’。”她声音急促,“每一任穿衣者戴上它,就能暂时锁住自己的名字,让前面的‘债主’找不到你。可你……你在戴上它之前,就已经把它们引来了!”
她的意思是,在我觉醒的那一刻,在我记起自己是第七任的那一刻,我就已经在七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了。
我不是活到第二天的幸运儿,我是被它们标记、等待清算的叛徒。
“为什么?”我抓住最后一丝清明,抬头问她,“为什么我会把衣服给那个孩子?我是谁?”
“你不是任何人!”黄师傅的声音盖过了陈哑婆,“你是逃出来的一缕‘名’!第七任在自燃的时候,用仅存的意志,把自己的‘名’剥离了出去,打进了轮回。你就是那个‘名’,所以你生来就没有过去,像一张白纸。可‘衣’不放过你,它顺着这缕‘名’,还是找到了你,让你成了第八任!”
原来是这样。
我不是重生,我是逃亡。
我逃离了作为第七任的宿命,却没逃过这件衣服的诅咒。
而那个雪夜火堆边的场景,不是我作为第七任的回忆,而是这件衣服本身附带的、最原始的记忆烙印。
每一任穿上它,都会看到这一幕。
这是诅咒的开端。
我把红衣塞给了一个孩子。
我开启了某个循环。
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,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。
我不是无辜的受害者,我可能……是因果链上的第一环,或者,是亲手将屠刀递给下一个人的帮凶。
“火……”我胸口的“舟”字纹身滚烫,像被烙铁按在上面,“火要怎么点?”
我不能再等了。
再等下去,我会被这些记忆彻底撕碎。
我必须烧了它,不管是为了自救,还是为了赎罪。
黄师傅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得可怕。
他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后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,退后一步,重新捡起地上的桃木钉。
“赵裁缝,王馆长,守住七星方位,别让阴气破了阵眼!”
赵老三和王师傅定了定神,各自走到一具棺材旁,神情肃穆。
黄师傅深吸一口气,对我说道:“林小舟,记住我之前说的话。火起之后,不要回头。现在,咬破舌尖,用你的心头血,引出你体内的‘名火’。你曾在幻境里烧过一次,那火种就藏在你身体里。去点燃它,烧断这一切!”
我闭上眼,准备照做。
可就在我牙齿即将合拢的那一刻,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背后猛地一推。
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,正好踩在“破军”位的阵心。
七具棺材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像是里面的东西齐齐翻了个身。
我惊恐地回头,却什么也没看见。
黄师傅他们都站在原地,表情比我还惊愕。
不是他们。
那股力量来自我的身体内部。
不,不是一股。是七股。
光绪年间的乞儿,民国逃难的女童,七九年的知青娃,赵裁缝的女儿……包括那个自燃后又逃离的我。
我们七个,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,而线的那一头,就系在这件红衣上。
“他想起来了。”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像个小女孩。
“他记起了那个雪夜。”另一个声音带着怨毒,是个少年。
“他就是那个‘哥哥’。”
“抓住他。”
“别让他再跑了。”
“穿上吧。”
“这次,换你穿了。”
最后一个声音,和我记忆中那个满脸是血的孩子一模一样。
话音刚落,我感觉自己肩头的皮肤像是被撕开了,那个“舟”字纹身,仿佛活了过来,变成了一只血手,死死地抓住了我的骨头。
剧痛让我瞬间跪倒在地。我再也控制不住,张嘴喷出一大口血。
那口血落在地上,没有散开,反而迅速凝固,血泊中,七条细细的红线扭动着,像七条苏醒的毒蛇,蛇头齐齐对准了我。
“完了!”黄师傅脸色惨白如纸,“这不是反噬,这是‘归巢’!七任的怨念,以你的‘名’为桥,要回来了!它们要把你当成新的‘衣’,永远地穿在你身上!”
陈哑婆的铜铃摇得像疯了一样,可那声音刚一响起,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断了。
她手中的铜扣“啪”的一声,裂开一道缝。
“没用的……”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,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挤出去,“镇名扣锁不住了……我已经……不再是林小舟了……”
我是那个乞儿,在饥寒交迫中被一件温暖的红衣诱惑。
我是那个女童,在战火中以为找到了庇护。
我是那个知青,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。
我是……我是他们所有人。
他们的痛苦、他们的不甘、他们的怨恨,此刻都成了我的。
那件看不见的红衣,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进我的灵魂里。
我的骨头是衣架,我的血肉是衬里,我的名字,是那枚永远无法解开的盘扣。
黄师傅他们焦急的呼喊声变得越来越远,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七盏纸灯的火光在我眼中扭曲、拉长,最后汇成了一片火海。
火海中,七个模糊的身影手拉着手,围成一圈,正对着我微笑。
那个被我塞进红衣的孩子,站在他们中间,也对着我笑。
“哥哥,欢迎回家。”
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,每一寸肌肉都在对抗,又在沉沦。
我想尖叫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我想逃,可这里就是囚笼的中心。
我蜷在地上,每根骨头都在尖叫。七个声音在我脑中轮转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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