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皇子的生辰宴刚过，暑气便一日日地盛了起来。
皇后本就尚在调养，眼下越发懒散了起来，便索性叫人到各宫传话，暂且免了请安。
近日也没什么要紧的宫务，崔琇难得闲了下来，除了每日清晨照例去万春锦苑侍奉太后礼佛，其余的时辰泰半是窝在涵碧馆。
七皇子如今能扶着桌椅站稳片刻，若有人牵着，也能倒腾着小短腿摇摇晃晃走几步。偏偏就这点能耐，倒把心思养野了，整日眼巴巴望着门外，稍不留神便要往殿外挣。
自打见了涵碧馆旁那湖荷花，七皇子便惦记上了，每日必要去祸害几枝才肯罢休。更别说那荷丛间倏然掠过的飞鸟，池中偶然跃起的一尾锦鲤，都能引得他咯咯地乐上好一阵子。
崔琇也不拘着他，没几日，这孩子便肉眼可见地……黑了一圈，她日日瞧着，倒也不觉着怎样。
直到那日魏晔过来，抱起热情的小胖子后欲言又止，最后只憋出来一句：“滚滚瞧着又壮实了不少。”
算了，黑些便黑些罢。如今宫里这些孩子，哪个及得上他皮实？
闲来无事，崔琇便约着淑妃去皇后宫里打叶子戏，实则也是想借着这热闹，让皇后松散松散心思，总好过终日困在殿内思虑过甚，反倒于养病无益。
她们三人缺了一角，原是叫了沈昭仪来凑的，可她坐下打了两局，牌出得束手束脚，算番时更是蹙着眉头不敢言语，到底是放不开。
这也怨不得她。满桌就数她位份最低，偏心里还揣着桩事，指望着崔琇她们能对大公主多加提点照拂，牌桌上哪里敢真赢？非但不敢赢，还得悄悄儿地喂牌。只是这牌该往哪位手里送，又叫她好一番为难。
如此一来，每轮到沈昭仪出牌，她总要悄悄抬眼，将座上三位的脸色都扫过一遍，才敢迟疑着抽出一张。几圈下来，牌局便显得凝滞沉闷，失了该有的快意。
坐在一旁的福充容见状，自告奋勇地补了上来，沈昭仪悄悄松了口气，退到福充容身侧坐下，只安静瞧着。
自打上回从崔琇那儿讨了个驱虫的方子，福充容的胆子便渐渐大了。如今她三五不时就会上涵碧馆坐坐，多半是请教些育儿经，问完了便走，从不久留。偶尔在御花园遇着了，她也会陪着崔琇走上一段。
七皇子对四公主很是好奇，崔琇索性也就没推拒，由着她往来。
这般一来二去，福充容竟也渐渐能与她们说上话了。
福充容刚打出一张七筒，下首的崔琇便“呀”了一声，将面前的牌轻轻一推，笑吟吟道：“和了。诸位，承让承让，快快，给钱给钱。”
沈昭仪在旁瞧得真切，忍不住一拍腿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：“方才我就悄悄拽你袖子了，这张牌是万万打不得的，你怎么不听呢？”
福充容闻言，蹙了蹙眉，低声嘟囔道：“我如何能料到……德妃娘娘单等着这一张呢。”
淑妃拣起一角银子递过去，眼风扫向福充容：“福充容，你莫不是故意喂牌的吧？崔妹妹这都和第几把了？”
崔琇嗔了淑妃一眼：“姐姐可别说嘴，上一把福充容打出的那张三条，不是正巧喂给姐姐，让您和了个满贯么？”
皇后瞧她们斗嘴有趣，招手唤来容音，含笑道：“去，沏一壶莲心茶来，也不必加蜜，给几位妹妹清清火气，润润嗓子。”
容音抿了抿唇，眉眼弯弯地应了声，便转身去张罗了。
这边牌局正酣，宫人们则在另一侧铺开厚毯，摆上各式精巧玩具。四公主与七皇子在上头咿咿呀呀地玩作一处，大公主则安静坐在一旁绣着荷包，偶尔抬起眼，看一看两个小的。
七皇子虽能踉跄着走几步，到底腿脚还不稳当，更多时候仍爱在地上爬，如今衣裳又穿得单薄，爬起来格外利索，一会儿便蹿出去老远。
四公主也已然会爬了，两个孩子便这般爬来爬去地捡拾散落的玩意儿，偶尔你追我赶，咯咯笑作一团。
起初倒还太平，两个孩子各玩各的，偶尔咿呀上两句。直到七皇子瞧见了四公主手里那个布老虎。
那只布老虎原是福充容特意为四公主缝的，用了极娇艳的退红色软缎，七皇子平日里玩的布老虎多是青蓝色，何曾见过这样鲜亮的玩意儿，眼睛登时便黏在上头挪不开了。
七皇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四公主跟前，一把就将那布老虎夺了过来。他生得壮实，动作又利落，待四公主反应过来，他早抱着“战利品”爬到毯子另一头去了。
四公主愣愣瞧着空落落的小手，细声细气地抽噎起来。
福充容立时起身，几步便赶了过去，将她轻轻搂住：“怎么了？四公主怎么哭了？”
崔琇抬眼瞧见红钏朝七皇子那边使了个无奈的眼色，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。她搁下手中的牌，也跟着起身走了过去。
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事，可四公主的奶娘当着崔琇的面，哪里敢直说是七皇子抢了东西才惹哭小主子，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清。
一旁的大公主见状，放下手中针线站了起来：“四妹妹正玩着一只退红色的布老虎，七弟弟也瞧见了，许是觉着新奇，便直接拿了过去。四妹妹一时没备，有些委屈，便哭了起来。”
沈昭仪闻言，脸色微变，忙悄悄扯了扯大公主的衣袖。
这孩子，怎么就这般直愣愣地全说了！这不是当众打了德妃的脸面？
福充容听得这话，面色微微一沉，转身便看向崔琇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豫：“德妃娘娘，您看这……是不是该给咱们四公主一个说法？”
四公主虽不是她亲生的，福充容却是真心疼进骨子里的。若非如此，她何至于熬了好几夜，拆了缝、缝了拆，做了十几个布老虎，才终于得着这么一只满意的？
她位份是不及德妃尊贵，可也没有让自家女儿平白受委屈的道理！若今日崔琇想含糊过去，便是闹到御前，她也要为四公主讨回这个公道。那布老虎，非得原样拿回来不可！
大不了，往后再不来往便是！她抱着四公主的手臂紧了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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