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和启蛰，万物昭苏。
七皇子的小嘴日渐伶俐，同崔琇能咿咿呀呀对上大半晌的话。虽是一个咿呀不成句，一个含笑胡乱应着，却能一来一往聊得有模有样。小家伙对外头的天地也生了向往，除非是风雨拦路，否则任谁也关不住他。
崔琇也不拘着他。若是得闲，便亲自陪着他在御花园里转悠。
每每摘下一朵花递到七皇子眼前，她总会缓下声来，一字一字地教：“花花。”
七皇子伸出胖嘟嘟的小手，小嘴努力地抿了抿：“嗯……发、发……”
崔琇摇摇手中的花，将音节拉得又缓又清晰：“花——花——”
七皇子小手一拢，将那朵花紧紧攥在了掌心：“发。”
红钏在一旁瞧着，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喜气，忍不住拍手轻声道：“真棒！咱们七皇子会说话啦！这声儿真真清亮！”
周围跟着的宫人们也都凑趣儿，七皇子如今已能辨出“七皇子”是在唤自己，眼见一张张笑脸都朝着他，便也咧开小嘴，露出米粒似的小乳牙，咯咯地笑出声来。
崔琇伸手轻轻捏了捏七皇子嫩豆腐似的脸：“往后你们都多和七皇子说说话，七皇子学得好了，本宫重重有赏。”她想了想，又添了句，“先教七皇子叫‘爹’。”
红钏应得格外郑重：“主子放心，奴婢省得了，定然细细地教。咱们七皇子天资聪颖，到时候一声‘爹爹’唤出来，不知皇上要怎样欢喜呢。”
奶娘嬷嬷们也纷纷跟着应和，脸上堆满实心实意的笑，伺候七皇子真是顶顶省心的福差。
德妃娘娘明事理，从不无故苛责，小主子更是好性，吃饱睡足便乐呵呵的。更别提娘娘隔三岔五的赏赐，体面又实惠，如今走出去谁不羡慕她们运道好？隔壁六皇子都快满周岁了，眼下还在闹夜呢！
崔琇略一挑眉，她倒不是为着讨魏晔欢心，先教会这小祖宗叫“爹”，往后若真惹出什么麻烦，那软糯糯一声呼唤，自然该先往太极宫送，不过这话就不必言明了。
淑妃的声音隔着花木传过来：“老远就听见这儿热闹，你们母子俩琢磨什么趣儿呢？”
崔琇上前与她见了平礼：“正逗着这小皮猴认花呢。”
淑妃摘了护甲，笑盈盈朝七皇子拍了拍手：“来，滚滚，淑娘娘抱抱。”
七皇子闻声转过头，朝着淑妃张开小胳膊，身子也往前倾了倾。
淑妃笑着接了个满怀，手臂微微一沉：“哎哟，咱们滚滚可是又结实了。”
崔琇瞧着在淑妃怀里蹬腿的儿子，眼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：“许是随了我，是个小馋猫。如今添了各样辅食，吃得可香，拦都拦不住。”
淑妃轻瞪了崔琇一眼，佯嗔道：“孩子能吃是福气，妹妹可不许这么说咱们滚滚。”她低头蹭了蹭孩子软嫩的脸颊，“等我们滚滚再长大些，淑娘娘亲手给你做甜甜的糕糕吃，好不好？”
七皇子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花，举到淑妃眼前：“发……啊。”
淑妃喜得眉开眼笑，忙腾出一只手去接那朵花：“哎哟，我们滚滚真真是个小可人儿，这么丁点儿大就知道给淑娘娘送礼啦？”
她伸手接花时，广袖随着动作滑落一截，露出一段皓腕，腕间戴着一只玉镯。
那镯子如一泓凝住的月光。冰润的质地里漾着朦胧的莹，随着淑妃的动作泛起一圈清冷冷的晕，像静夜中苏醒的月华，在腕间无声流淌。
崔琇掩唇轻笑，眼中透出一丝促狭：“姐姐这镯子好生别致，仿若月魄凝脂，从前倒没见姐姐戴过，可是皇上新赏的？”
淑妃颊边倏地飞起一抹薄红：“好啊你，如今胆子越发肥了，竟连我也敢打趣！这样的东西也就我当个宝，妹妹库房里，比这好的要多少没有？”她话里透着几分欣慰，“是四皇子前几日得了太傅夸赞，皇上心里高兴，这才赏了些小玩意儿。”
崔琇往淑妃身后望了望：“今日不是旬休吗？怎的没见姐姐带四皇子一同出来走走？”
淑妃觉得手臂有些酸，将七皇子递回给一旁的奶娘：“这皮猴儿可是半日都闲不住。今日是元康的生辰，早早就递了帖子进宫邀他们兄弟几个去府上玩。那孩子一大早便跟着大皇子、二皇子一道出宫去端王府了。”
说来也怪，当初四皇子与元康打了一架，谁承想反倒打出了交情。两个孩子脾性相投，都爱纵马挽弓，见了书本却犯困。如今大皇子领着四皇子念书，连带着元康也不得不用功，端王为此还特意进宫谢过恩。
端王素来忠心，他膝下独子元康的生辰，魏晔自然要有所表示，正巧几个皇子也都到了可以出宫见世面的年纪，便点头允了他们出宫赴宴，还特意备了份厚礼，叫他们一并带了去。
崔琇眼底笑意温软：“咱们四皇子赤诚爽朗，是顶讨人喜欢的性子。”
二人说着话，抬眼便见福充容领着宫人，从花径另一端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。
福充容面色坦然，上前几步盈盈福身：“妾给淑妃娘娘、德妃娘娘请安。”
她身后的郭御女也忙不迭地跟着屈膝行礼，头垂得低低的。
场面一时静了静，两拨人原无深交，从前还有些龃龉，此刻便只剩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。
福充容的目光直直落在奶娘怀中的七皇子身上，眼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。七皇子长得真好，四公主若也能这般康健，她便知足了。
七皇子在奶娘怀里扭过身子，好奇地瞧着对面嬷嬷怀里的四公主，忽然朝着她一伸手：“发。”
福充容眼睛一亮，忙柔声哄道：“四公主快接着，你七哥哥给你花戴呢。”
四公主怯生生地依偎在奶娘怀里，一双大眼睛静静望着七皇子，小手攥着奶娘的衣襟，没有动。
七皇子见她不动，急得直往前探身，小胳膊伸得老长，奶娘赶忙托住他的腰，抬眼望向崔琇。
崔琇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，奶娘这才抱着孩子上前两步。
七皇子终于够得着了，将手中的小花递到了四公主眼前。
福充容又柔声哄了两句，四公主眨了眨眼睛，终于松开奶娘的衣襟，伸出小手接过了那朵花。
七皇子这才心满意足，转而又伸出小手指向路边一丛开得正热闹的迎春花：“发。”
红钏引着七皇子往一旁去看花，崔琇也就趁势同福充容辞别。
待走出段距离，淑妃侧首回望了一眼，声音压低了些：“我瞧她如今倒有几分想同妹妹亲近的意思。只是想起从前她那副张扬模样，再看看现下……”
她轻轻摇了摇头，未尽的话语散在风里。
崔琇望着在花间穿梭的蜂蝶：“这世上谁又能一辈子由着性子活呢？”
淑妃沉吟片刻：“我听底下人嚼舌，说她这些时日也学着妹妹，常带着四公主在园子里转悠。妹妹还是留个心，仔细她哪日又左了心思。”
这事崔琇倒是知晓，何止是学她逛园子，连出门的时辰都掐得差不多，不过福充容倒也有分寸，偶然碰见只问个安罢了，没往跟前凑。
此时崔琇尚未想到，正是因为此事，福充容阴差阳错救了七皇子一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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