稳定而明亮的光柱驱散了近乎凝固的黑暗，也仿佛驱散了压在每个幸存者心头的巨石。
短暂的死寂后，是几声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哽咽的喘息。
光，不仅仅是光，它是方向，是秩序，是文明世界残存下来的火种。
“都别愣着！”林砚白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沉湎，“老宋，你持一把电筒在前，注意脚下和前方。老梁，你持另一把断后。其他人，保持队形，走在中间。光线可能会在光滑表面反射，注意警戒所有方向。”
他的安排冷静而周密，立刻将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拉回了残酷的现实。这光珍贵而脆弱，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。
队伍再次开拔，这一次，脚步声中多了几分坚定，少了几分慌乱。
祝一宁默默地将单筒目镜戴回右眼，琥珀色的清晰视野与手电的强光柱叠加，让她拥有了双重视角。
她能看清光柱边缘之外的阴影细节，也能看到身边人脸上那混合着希望与疲惫的复杂表情。
借着光束，她终于看清了这条吞噬了他们许久的通道。
混凝土墙壁上布满了深色的水渍和斑驳的霉点，一些地方露出了里面锈蚀的钢筋。地上散落着不知名的碎屑和偶尔可见的、已经风干发黑的不明污迹。
空气浑浊，在光线下，能看到漂浮的微小尘埃。
“妈妈，”祝星涵挨着她，声音很低，“那本日志里提到的‘基础工具、备用能源’，b-7区域里真的会有吗？”
“希望很大。”祝一宁轻声回应，目光却警惕地扫过墙壁上方一道不起眼的裂缝，凭借目镜，她看到那裂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反光，但并无动静。“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。”
行进变得相对顺利，但精神的弦依旧紧绷。
走了约莫十分钟，前方负责照亮的老宋突然停了下来，光束定格在通道右侧。
“老宋，有情况吗？”林砚白立刻问道。
“不是……是指示牌。”老宋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，“和林队你刚才说的一样，有个向右的拐角，牌子在这里！”
光束集中过去，一个模糊、褪色的蓝色指示牌镶嵌在墙壁上。上面除了一个指向右侧的箭头，下方还有几行小字，在手电光下勉强可辨：
b-7 储备库
b-8 能源中控（故障）
→ 主通风管道
“b-8能源中控故障……”安在璇翻动着手中的《维护日志》，快速查找着。
“日志后面有提到，因为一次不明原因的电力脉冲，b-8区域部分设备烧毁，连带影响了b-7区域的自动门禁系统……所以，b-7的门很可能不是电子锁，而是转为手动机械闸门，或者需要外部供电才能短暂开启。”
这个消息让众人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。
故障，又是故障。
这个地下世界似乎处处都充满了失效的系统和被遗弃的绝望。
“先到地方再说。”林砚白语气不变，“手动闸门，就想办法撬开。需要电，就找临时电源。继续前进。”
拐过弯，通道变得狭窄了一些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的铁锈和尘埃味道。
走了不到五十米，最前面的老宋再次停下，这次，他的声音凝重了起来。
“林老大，前面……路断了。”
光束向前延伸，照见的却不是通道的延续，而是一片幽深的反光。
通道的地面在前方大约五米处陡然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知深浅的积水。水色暗沉，在手电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，水面上方，隐约能看到对岸的轮廓，距离大约有十几米远。
“是地下河还是积水？”林砚白赶紧问道。
“不像活水，”老宋仔细照了照，“水是死的，很深。两边墙壁光滑，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。”
末世之后，维修通道无人管护也无人通行，很快就荒废了，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。
绝望的情绪再次开始像瘟疫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。希望近在咫尺，却被一滩死水无情拦住。
“能不能游过去？”有人小声提议，但立刻被否决。水质不明，水下情况不明，温度极低，每个人的衣服除了身上穿的都不多，贸然下水无异于自杀。
祝一宁没有说话，她透过单筒目镜，仔细地观察着水面和对岸。
突然，她注意到在水面之上，靠近通道顶部的地方，有几根粗壮的、锈迹斑斑的管道平行穿过，一直延伸到对岸。其中一根管道上，似乎还固定着一条同样锈蚀的金属轨道，像是用来悬挂什么设备的。
“看上面。”祝一宁抬起手，示意老宋看向她指向的通道顶部。
光束随之向上移动。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几根管道。
“是维护通道的通风管和……缆车轨道？”老宋眯着眼辨认，“不对，是简易的货运滑索！看，那里有个绞盘！”
在手电光边缘，靠近他们这边的墙壁上，一个巨大的、缠着厚重铁链的手动绞盘被固定在混凝土基座上。铁链延伸出去，连接着一个悬挂在轨道上的、几乎锈成一体的吊篮式滑车。
希望重新燃起，但眼前的装置状态堪忧。
“这……这东西还能用吗？”有人颤声问。
“试试看。”林砚白上前，和老宋一起检查绞盘。绞盘轴承锈死严重，铁链也看起来脆弱不堪。
“需要润滑，而且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摇动。”老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，“而且，谁先过去？滑车能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都是问题。”
就在众人围着绞盘一筹莫展之际，祝一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《维护日志》。她走到安在璇身边，低声道：“在璇，日志里有没有关于这个滑索，或者润滑点的记载？”
安在璇被提醒，连忙快速翻找。在几乎翻到最后几页时，她发出一声低呼：“在这里！有一张简笔画！”
她指着一页边缘，那里用潦草的笔触画着一个类似的绞盘，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：“每月检查绞盘，备用润滑油脂存放于左侧第三块活动墙砖后。”
“左侧第三块墙砖！”所有人都激动起来。
光束立刻在左侧墙壁上扫视。墙壁看起来浑然一体，布满了污渍。
祝一宁戴着单筒目镜，仔细地一块块砖看过去。终于，她指着一块边缘似乎有细微缝隙的砖块：“是这块。”
林砚白用匕首撬了几下，那块砖果然有些松动。他和老宋合力，小心翼翼地将砖块抽了出来。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壁龛，里面放着几个密封的、印着“工业润滑脂”字样的铁罐！
“太好了！”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欢呼。
林砚白立刻动手，将粘稠的、带着古怪气味的润滑脂仔细地涂抹在绞盘的轴承和齿轮上。完成后，他和老宋两人合力，握住摇柄，深吸一口气，猛地用力。
“嘎吱——呀——”
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通道内刺耳地回荡，但绞盘终于缓缓地转动了一丝！有戏！
然而，就在这时，一阵细微却密集的“窸窣”声，突然从通道顶部和墙壁的缝隙中传来。
紧接着，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粘稠的液体般，从绞盘正上方的通风口以及基座后的一个破洞里涌出！
是老鼠！数量多得惊人的地下鼠群！它们的眼睛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密密麻麻的幽暗光点。
“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！是绞盘！”林砚白厉声喝道，光束瞬间打在绞盘基座上。只见那些老鼠并未直接扑向人群，而是疯狂地啃噬、抓挠着他刚刚涂抹在基座边缘的润滑脂，甚至互相撕咬争夺！
“这些工业润滑脂里含有动物油脂成分！”安在璇瞬间明白了，“对它们来说是食物！这里一直是它们的觅食点！”
这个发现让所有人背脊发凉。鼠群确实不是被声音和光线引来，但它们的存在，恰恰堵住了他们操作绞盘、启动滑索的唯一生路！要想过去，就必须清理掉这些盘踞在关键机械上的“原住民”。
“不能等！它们会毁掉润滑，还会啃咬电缆和绳索！”林砚白当机立断，“老宋，你和几个人继续摇！其他人，找东西驱赶它们！注意别被咬到！”
老宋和另外两人刚抓住摇柄，几只硕大的老鼠就顺着铁链爬了上来，吓得他们立刻松手后退。另一处，鼠群已经将一小片新涂的润滑脂啃食殆尽，开始用尖锐的门牙‘咔咔’地啃咬起更古老的、已经硬化的油垢。
生存的考验，以另一种更棘手、更令人不适的方式，降临了。光明带来了希望，也照亮了盘踞在生路上的、最现实的丑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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