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瞬间凝固。
梁少淮站在落地窗前，背对着她们，身影孤寂。他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，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。
结婚？他和夏婼的关系，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情。那是用背叛、鲜血和共同的秘密捆绑在一起的共生体。他们互相依存，互相利用，也互相折磨。谈婚论嫁？多么可笑。
而孟絮絮呢？那个他名义上的妹妹，那个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救赎，此刻正在楼下处理着一桩新的洗钱案。他知道，只要他点头，这场荒唐的婚礼就会立刻筹备起来。而这，无疑是在亲手将孟絮絮推入更深的绝望深渊。
夏婼沉默了片刻，看着陈桂芳那张写满期待的脸，又似乎透过窗户，看到了梁少淮那僵硬的背影。她轻轻笑了笑，那笑容里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嘲讽。
“陈姨，婚姻大事，还是得看缘分。我和少淮我们之间的牵绊，比婚姻要复杂得多。有些事，不是一张证书就能说清楚的。”
陈桂芳脸上的笑容僵住，她还想说什么，却被夏婼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。
“而且，金港那边刚接到消息，有一批‘特殊货物’今晚十点靠岸，需要少淮亲自去处理。我先走了。”
她没有再看陈桂芳一眼，径直走向门口。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，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，陈桂芳脸上的得意彻底消失，只剩下被轻视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。她看向梁少淮的背影，欲言又止。
梁少淮终于转过身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。
“妈，如果没什么事，你也回去吧。今晚，很忙。”
陈桂芳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默默地站起身，带着满腹的不甘离开了。
偌大的办公室里，只剩下梁少淮一人。
他走到夏婼刚才坐过的位置，拿起她遗落的一支钢笔。笔帽上，有一个极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划痕。他记得，这是四年前，他第一次失控，将她按在墙上时，她挣扎间用笔尖划破了他的手留下的。
他摩挲着那个划痕，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。
窗外，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，如同永不熄灭的欲望之火。
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，可以驾驭这片黑暗。可此刻，他才真正明白，不是他在吞噬黑暗，而是黑暗，早已将他彻底同化。
京市。权力的心脏。
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，在戒备森严的大院里打着旋儿。成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，指间夹着一根许久未点燃的香烟。他身上那套笔挺的制服，肩章上的星徽比五年前更加耀眼。他不再是港市那个需要在码头亲自蹲点的小警察，如今的他，已是京城某个核心部门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。
家里不是没有张罗过他的个人问题。那些被精心挑选过的、家世清白、面容姣好的女孩照片，被母亲一次次递到他面前，又被他一次次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。理由总是千篇一律：工作太忙，无暇分心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这不过是借口。他的工作性质，注定了他要行走在刀锋之上，与那些蛰伏在国家肌体深处的毒瘤博弈。他见过了太多的牺牲与背叛，深知这份职业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。他无法，也不愿，将任何一个无辜的女人拉进这片漩涡，让她为自己的理想与使命承担本不该属于她的危险。
更何况，他的心里，早已被一个身影填满。
那个在码头办公室里，面对无端羞辱，倔强地挺直脊背的女孩；那个在深夜医院里，独自承受着胃痛与恐惧，却依旧强撑着说“我没事”的女孩；那个在污浊的泥潭里，拼命挣扎着想要仰望星空的女孩。
孟絮絮。
这个名字，像一道温暖的烙印，刻在他的心上。他想守护她，用一种沉默的、不打扰的方式。他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干净、安稳、充满阳光的未来，一个与她哥哥所构建的那个黑暗帝国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医院急诊室里，消毒水的味道与夜晚的寒气混杂在一起。孟絮絮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，左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，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她的血管。胃里的绞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平息，但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却愈发强烈。
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这份死寂。
看到屏幕上跳动的“成峰”两个字，孟絮絮原本黯淡的眼眸里，瞬间亮起了一点微光。她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，用右手接通了电话。
“喂，成警官。”
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，但尾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轻快。电话那头传来成峰温和而沉稳的声音，带着一丝关切的调侃。
“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？又熬夜了？”
“没有，刚从图书馆出来，有点累。”
孟絮絮下意识地撒了个谎，她不想让他担心。她顿了顿，转移了话题。
“你那边都还顺利吗？”
“一切都好。倒是你，之前提过的考研，准备得怎么样了？”
提到考研，孟絮絮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。她苦笑了一下，看着输液袋里缓缓滴落的液体。
“哪有时间啊每天忙得像个陀螺，脑子都快生锈了，哪里还学得动。”
这并非全是托词。白天，她是名牌大学里品学兼优的学生；晚上，她就要化身为冷酷精准的“财务师”，处理着一笔笔数额巨大、来源不明的资金。她的生活被撕裂成截然不同的两半，每一半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。
成峰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，那笑声像一阵温暖的风，吹散了孟絮絮心头的些许阴霾。
“我们的大学霸什么时候也这么谦虚了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。不过，我倒是有个建议。”
“什么建议？”
“有没有考虑过，来京市读研？京市大学的金融系，全国顶尖。如果你愿意来，住宿、生活费，所有的一切，都包在我身上。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。”
他用一种近乎玩笑的口吻，许下了一个无比郑重的承诺。他愿意无偿供她吃喝用度，只为让她能逃离那片泥沼，在一个全新的、干净的环境里，重新开始。
孟絮絮的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酸涩，又温暖。
她知道，成峰的这句话，不仅仅是一个建议，更是一条铺在她面前的、通往光明的退路。在这个世界上，除了梁少淮，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。而且，他的援手，是干净的，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。
“好啊，那我就先提前谢谢成警官的慷慨资助了。等我考上了，一定让你大出血！”
未来的蓝图，仿佛在成峰这几句简单的话语中，变得具体、真实，触手可及。
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京市大学的林荫道上散步，看到了自己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课，看到了一个没有谎言、没有恐惧、可以自由呼吸的明天。她的心情，不可抑制地好了起来。
她没有看到，就在走廊的拐角处，一个高大的身影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，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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