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如墨，百草镇万籁俱寂。
回春堂后院，秦伯已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，拉车的是一匹瘦马，看起来与寻常商贩的运货车辆无异。马车内部经过改造，设有夹层，可以藏匿两人。秦伯将药品、干粮、水袋一一放入车厢，又在夹层中铺上软垫。
“老奴只能送姑娘到这里了。”秦伯压低声音，“镇外官兵设了三道关卡，你们必须绕行西边的‘野狐岭’，虽然路险，但少有人走，官兵不会设防。翻过野狐岭，沿山道向南三十里，就到燕子矶了。”
沈惊鸿仔细查看秦伯绘制的地图。野狐岭地势险峻，确实是个绕开官兵的好选择。她点头：“多谢秦伯。待我们安全离开，您也要尽快撤离。萧彻的人迟早会查到回春堂。”
秦伯苦笑：“老奴自有去处，姑娘不必挂心。只是少主他……”他看向躺在马车夹层中的燕之轩，眼中满是担忧。
燕之轩服下九转还魂散后，伤势暂时稳定，但依旧虚弱不堪，只能勉强保持清醒。他勉强笑了笑：“秦伯放心，我没事。”
沈惊鸿检查一遍行装，确认没有遗漏。青鸾青雀已提前出发，在镇外接应。按照与净空大师的约定，幽冥阁的人会在今夜子时前来接应，但现在时辰尚早，他们必须自己先离开百草镇。
“出发吧。”沈惊鸿坐上马车前座，拉起斗笠，压低声音。
秦伯打开后门，马车缓缓驶出，融入夜色中。
百草镇不大，夜间宵禁后街道空无一人。马车沿着背街小巷悄然前行，马蹄包了布，几乎无声。沈惊鸿警惕地观察四周，手中紧握短剑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。
镇西的野狐岭入口，青鸾青雀已在暗处等候。见到马车到来，青雀做了个安全的手势，青鸾则率先上山探路。
“姑娘，上山的路不好走，马车恐怕上不去。”青雀低声道。
沈惊鸿看了一眼燕之轩，果断道：“弃车，走山路。青鸾，你在前面开路；青雀，你和我轮流背燕公子。”
燕之轩想要拒绝：“我自己能走……”
“别逞强。”沈惊鸿打断他，“时间紧迫，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翻过野狐岭。”
她将马车藏在路边的灌木丛中，取出准备好的背架。青雀将燕之轩小心地扶上背架，沈惊鸿检查了一遍绳索，确认牢固。
四人悄然进入山林。野狐岭果然险峻，山路陡峭，许多地方只有窄窄的石阶，一侧是悬崖。夜色中，只能借着微弱星光辨认方向。
青鸾在前探路，手中短刀不时劈开挡路的荆棘。沈惊鸿与青雀轮流背负燕之轩，两人都是习武之人，体力远超常人，但在险峻的山路上负重前行，依旧消耗巨大。
半个时辰后，他们已深入野狐岭腹地。山中夜风呼啸，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，更添几分阴森。
“停下休息片刻。”沈惊鸿喘息着靠在一块岩石上。青雀将燕之轩放下，取出水袋递给他。
燕之轩喝了几口水，脸色依旧苍白：“沈姑娘，净空大师说的燕子矶接应，会不会是陷阱？我总觉得……太过顺利了。”
沈惊鸿沉默片刻。净空大师最后那句话，她也反复思量过。“最信任的人，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”——这话明显有所指。但幽冥阁是她前世一手建立的势力，陆君邪是她最信任的盟友之一，若说幽冥阁内部有问题……
“不管是不是陷阱，我们都要去。”沈惊鸿低声道，“这是目前唯一的路。若真是陷阱，我们就破局而出。”
她望向南方的夜空，那里隐约可见长江的轮廓：“净空大师提到，萧彻与红莲教已联手。若他们真在燕子矶设伏，我们正好可以看看，他们到底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。”
燕之轩担忧道：“可你手臂的伤，我的身体状况，青鸾青雀也疲惫不堪……若遇强敌，恐怕难以应对。”
“所以我让影七他们提前出发，在燕子矶外围布置。”沈惊鸿眼中闪过冷光，“谁是猎人，谁是猎物，还不一定呢。”
休息片刻，四人继续赶路。山路愈发险峻，有一段甚至需要攀爬岩壁。青鸾用绳索先上去，再将绳索垂下，拉沈惊鸿等人上去。燕之轩虽然虚弱，但毕竟是习武之人，又有沈惊鸿和青雀协助，总算勉强跟上。
寅时初刻，他们终于翻过野狐岭最高处。站在山顶向下望去，长江在夜色中如一条银带蜿蜒，江边隐约可见几处渔火。其中一处灯火特别显眼——那是一盏绿色的灯笼，在黑暗中幽幽发光。
“那就是燕子矶了。”沈惊鸿取出千里镜观察。
燕子矶是个天然的小港湾，岸边停着几艘渔船，那盏绿灯笼挂在其中一艘较大的渔船上。码头空无一人，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。
“看起来……一切正常。”青鸾低声道。
“太正常了，反而可疑。”沈惊鸿收起千里镜，“净空大师说萧彻的人已盯上兰若寺，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燕子矶这个据点。若是陷阱，船上必有埋伏。”
她沉吟片刻：“青鸾，你绕到东侧，探查码头周围是否有伏兵。青雀，你去西侧，观察江面上是否有可疑船只。我与燕公子在此等候。”
两人领命而去，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
燕之轩靠在岩石上，强撑着精神：“若船上真有埋伏，我们该如何应对？”
“以不变应万变。”沈惊鸿从怀中取出净空大师给的那枚铁令牌，在手中把玩，“既然对方摆明了要‘接应’我们，我们就让他们‘接应’。不过——”
她看向燕之轩，目光深邃：“我需要你配合演一出戏。”
“什么戏？”
“病重垂危的戏。”沈惊鸿缓缓道，“若船上真有埋伏，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我，其次是你。他们不会立刻动手，而是会等船驶入江心，确认我们无路可逃时再发难。在那之前，我们可以反客为主。”
她低声说了计划。燕之轩听完，眼中闪过惊异，但随即点头：“好，我明白了。”
两炷香后，青鸾青雀相继返回。
“东侧码头周围有至少十人埋伏，藏身在芦苇丛中。”青鸾低声道，“看身形步法，都是练家子。”
“西侧江面上有三艘船，停在上游二里处，船身漆黑，无灯火，但隐约可见人影晃动。”青雀补充，“其中一艘船体型较大，像是战船改造的。”
沈惊鸿冷笑：“果然是天罗地网。看来萧彻和‘玄’是铁了心要在这里除掉我们。”
“那我们还要上船吗？”青雀问。
“上，为何不上？”沈惊鸿起身，“他们既然设下如此阵仗，我们不赴约，岂不是辜负了这番‘盛情’？青鸾青雀，按计划行事。”
她重新背起燕之轩，四人向燕子矶码头走去。
接近码头时，芦苇丛中果然有黑影闪动，但并未阻拦。那艘挂着绿色灯笼的渔船上，一个船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船头，见沈惊鸿等人到来，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姑娘可是沈惊鸿？”船夫问道，声音沙哑。
沈惊鸿亮出铁令牌：“幽冥阁净空大师让我们来的。”
船夫接过令牌仔细查看，点头：“没错，是净空大师的信物。请上船。”
他搭好跳板。沈惊鸿背着燕之轩上船，青鸾青雀紧随其后。船舱不大，里面摆着几张简陋的草席，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。
“船家，我兄弟病重，需要安静休养。”沈惊鸿将燕之轩放在草席上，从药箱中取出几瓶药，“劳烦快些开船，我们要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码头。”
船夫应了一声，解开缆绳，撑篙离岸。渔船缓缓驶出燕子矶，向江心而去。
沈惊鸿假装给燕之轩喂药，实则暗中观察船夫。此人撑船的动作沉稳有力，显然是老船工，但步伐中隐约透出练家子的痕迹，绝非普通渔夫。
船行至江心时，天色已近五更，东方泛起鱼肚白。江面上雾气弥漫，能见度很低。
忽然，船夫停下撑篙，转身看向舱内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：“沈姑娘，燕公子，一路辛苦了。”
沈惊鸿不动声色：“船家何意？”
“没什么意思，只是主上想请二位去做客。”船夫从怀中掏出一枚响箭，“这船太小，咱们换艘大船如何？”
话音未落，他拉响响箭。尖锐的哨声划破江面，上游那三艘黑船迅速驶来，呈品字形将渔船围在中间。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名黑衣人，手持弓弩，对准渔船。
芦苇丛中的伏兵也乘小船冲出，将退路彻底封死。
沈惊鸿缓缓起身，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：“原来是萧彻的人。你们主上还真是‘热情好客’。”
船夫得意道：“沈姑娘聪明一世，没想到会栽在这里吧？主上说了，只要你们乖乖束手就擒，可以留个全尸。”
“哦？”沈惊鸿挑眉，“那我倒要看看，你们如何让我们‘束手就擒’。”
她忽然抬手，一枚银针射出，精准刺入船夫咽喉。船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，便软倒在地。
几乎同时，青鸾青雀从船舱两侧冲出，手中暗器如雨般射向周围的黑衣人。几艘小船上的黑衣人猝不及防，顿时倒下一片。
“放箭！”黑船上有人大喝。
箭矢如雨射来。沈惊鸿一剑劈开射向燕之轩的几支箭，护着他退到船舱死角。青鸾青雀则挥舞兵器格挡箭矢，但箭雨太密，两人很快受伤。
就在这时，异变突生！
下游方向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，三艘快船破雾而来，船头站着数十名手持刀剑的江湖人，为首一人正是影七！
“幽冥阁在此！谁敢动沈姑娘！”影七厉喝，手中长刀一挥，率先冲上黑船。
埋伏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援兵，阵型顿时大乱。幽冥阁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，很快就与黑衣人战成一团。
沈惊鸿见状，知道时机已到。她扶起燕之轩，低声道：“按计划行事。”
燕之轩点头，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，撒入江中。药粉入水即化，无色无味，但很快，江面上泛起细小的泡沫。
“毒？”燕之轩惊讶。
“不是毒，是‘迷魂散’的改良版。”沈惊鸿道，“这药对普通人无害，但对修炼红莲教邪功之人有奇效——会让他们内力紊乱，暂时失去战斗力。”
果然，那些黑衣人吸入药粉后，动作明显迟缓，不少人甚至开始摇晃，站立不稳。幽冥阁的暗卫趁机猛攻，很快就占据了上风。
“撤！快撤！”黑船上有人大喊。
但为时已晚。影七已带人杀上主船，控制了舵手。另外两艘黑船想逃，却被幽冥阁的快船拦住。
战斗持续了一炷香时间，以黑衣人全军覆没收场。俘虏十余人，其余或死或逃。幽冥阁方面也有几人受伤，但无人死亡。
影七将俘虏押到沈惊鸿面前：“姑娘，这些人如何处置？”
沈惊鸿扫了一眼，发现其中几人眼中泛着诡异的红光——那是红莲教徒的特征。她走到一名俘虏面前，冷声问道：“萧彻在哪里？‘玄’又是谁？”
那俘虏啐了一口血沫：“要杀就杀，老子什么都不会说！”
沈惊鸿也不生气，从怀中取出那枚血色玉佩：“认识这个吗？”
俘虏看到玉佩，脸色骤变：“圣……圣女令……怎么会在你手里？”
“你们圣女已死在我剑下。”沈惊鸿淡淡道，“现在，要么说实话，要么去陪她。”
俘虏眼中闪过恐惧，挣扎片刻，终于开口：“七皇子……七皇子已秘密离京，前往江南。‘玄’大人……‘玄’大人就在九江口坐镇，指挥抓捕燕之轩……”
“江南？”沈惊鸿皱眉，“萧彻去江南做什么？”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只听说是为了‘血月仪式’的最后准备……”俘虏颤抖道，“‘玄’大人说，血月之夜就在三天后，必须在仪式开始前抓到燕之轩，取他的心头血……”
燕之轩闻言，脸色更加苍白。
沈惊鸿继续追问：“仪式地点在哪里？”
“在……在金陵城外的一处山庄……具体位置只有‘玄’大人知道……”俘虏话音未落，忽然七窍流血，倒地身亡。
其他几个红莲教徒也相继暴毙——显然体内被下了禁制，一旦泄密就会触发。
影七检查尸体，摇头：“是红莲教的‘锁心蛊’，无解。”
沈惊鸿沉默片刻，转向影七：“净空大师那边情况如何？”
“大师已安全撤离兰若寺，正在前往幽冥阁在江南的另一处据点。”影七道，“大师让我转告姑娘，江南局势复杂，红莲教势力盘根错节，务必小心。另外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：“大师还说，幽冥阁内部可能有奸细，让姑娘不要完全信任任何人。”
沈惊鸿心中一动。净空大师再次提到“不可全信眼前”，看来幽冥阁内部确实出了问题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点头，“清理战场，我们立刻离开。这些尸体处理干净，不要留下痕迹。”
“是。”
影七带人迅速清理现场。沈惊鸿则回到渔船，查看燕之轩的情况。
燕之轩靠在船舱壁上，面色如纸，刚才那场战斗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，但紧张和颠簸依旧加重了伤势。沈惊鸿取出九转还魂散，又喂他服下一粒。
“我们必须改变计划。”沈惊鸿低声道，“萧彻已离开京城，前往江南，说明血月仪式的核心地点在江南。我们不能再按原计划北上回京，而要南下金陵。”
“可你的伤……”燕之轩担忧道。
“无妨。”沈惊鸿撕开手臂上渗血的布条，重新包扎，“相比伤势，阻止仪式更重要。若让红莲教完成血月仪式，夺取大胤国运，到时候别说你我，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浩劫。”
她看向东方渐亮的天色：“影七，船只准备好了吗？”
影七上前：“已备好快船，顺流而下，两日可达金陵。”
“好。”沈惊鸿扶起燕之轩，“我们即刻出发。青鸾青雀，你们护送燕公子。影七，你带人随后，清理痕迹，确保没有尾巴跟上。”
“是！”
众人分头行动。沈惊鸿与燕之轩登上快船，青鸾青雀紧随其后。影七则带人处理完现场后，乘坐另一艘船在后面掩护。
快船扬帆起航，顺江而下。晨光中，长江波涛汹涌，两岸山峦如黛。
沈惊鸿站在船头，江风吹起她的长发。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，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。
前世，她败在萧彻手中，家族覆灭，含恨而终。
今生，她要在这长江之上，开启反击的第一战。
血月之夜，金陵城外。
那里，将是她与萧彻、与“玄”、与红莲教的最终决战之地。
而这一路南下的征程，注定不会平静。
快船破浪前行，沈惊鸿回望渐渐远去的燕子矶，那里曾经布下天罗地网，却终究没能困住她。
凤已出笼，何人能挡？
江湖路远，权谋深似海。
但她沈惊鸿，誓要在这乱世中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之路！
江面上，朝阳初升，金光洒满江面，仿佛为她的前路铺就了一条金色的航道。
快船如箭，直指金陵。
一场更大的风暴，正在江南酝酿。
而沈惊鸿，将亲手掀起这场风暴，让所有敌人，在凤鸣九天之时，尽数伏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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