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大的悲恸和千言万语在梅的胸腔里翻涌、冲撞，几乎要冲破那层模拟的躯壳。
她望着那凝固的背影，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，问出了第一个，也是此刻最迫切的问题。
“…为什么是这里，凯文？”
她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为什么…要让我看到这个地方？”
断崖上的身影，纹丝未动。
时间仿佛再次凝固，只有远处星门残骸那淡蓝光芒，在无声地脉动着，像一颗缓慢衰竭的心脏。
就在梅以为他不会回答，或者这问题本身就像投入深渊的石子，连回响都是一种奢望时，凯文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依旧是那种冻结了亿万年的平静，没有波澜，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沉重地砸在梅的意识之上。
“因为…这是约定。”
“约定？”
梅的心猛地一沉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。
“是的。约定。”
凯文的声音低沉下去，仿佛在拂去时光厚重的尘埃，露出被冰封的旧痕。
“一个…在终焉之战前，由你…未来的你…与我共同定下的约定。”
梅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未来的她？与凯文的约定？
凯文依旧望着那星门残骸，仿佛在凝视着约定本身。
“内容很简单。”
“无论最终之战结果如何，无论谁活了下来…”
“每年的今天，月球的这个位置，这个时间…”
“都必须来到这里。”
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，那平静的冰层下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，那原本不会变化的，情绪开始流动了起来。
“…陪伴对方。”
“陪伴…”
梅喃喃重复着这个词。
在终焉之后，在文明化作尘埃之后，在一切希望都熄灭之后…
陪伴？陪伴什么？陪伴这片死寂？陪伴这永恒的绝望？
未来的她，没有活下来。
这个约定本身，就是建立在“她必然缺席”的残酷前提之上。它更像是…留给凯文的一道诅咒，一个将他永恒束缚在这片终焉之地的枷锁。
酸楚和尖锐的刺痛瞬间淹没了梅。
她几乎能想象出未来的自己，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为凯文留下这个承诺时的情景。
“所以…我…”梅的声音艰涩无比，几乎无法成言。
“…没有活到那个时候，对吗？” 这句问话，更像是对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的确认。
凯文沉默着。
这沉默，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。
然而，凯文接下来的话语，却像一把更冰冷的利刃，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梅刚刚构筑起来的认知。
“不完全是。”
这三个字，让梅的意识猛地一滞。
凯文终于微微侧了侧头，但依旧没有完全看向梅。
“在终焉的伟力撕扯现实壁垒时，无数不稳定的世界泡从本征世界之中剥离了出来。”
他的声音平淡地叙述着，仿佛在描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现象。
“在那个脆弱的世界泡里，世界的发展并不会完全相同。”
凯文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星门残骸，投向了某个不存在于此的虚空。
“在那个世界里…你活了下来。”
如同惊雷在意识核心炸响，梅的意识投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。
她…活下来了？在另一个世界泡里？另一个…梅？
“她…”
“是的。”
凯文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，却蕴含着一种沉重的疲惫。
“她同样记得这个约定。每年的这个时刻，她也会来到那个世界泡的…这里。”
想象着那个画面。
另一个活着的梅，在另一个同样死寂的月球陨坑里，面对着同样绝望的星门残骸，孤独地履行着这个约定…
梅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。是庆幸？是悲伤？还是…一种更深的荒谬感？
“她…会说什么？”
梅下意识地问。
凯文沉默了片刻。
“我不知道…”
他吐出一句话，带着近乎自嘲的意味。
“在那5万年漫长的时光中，我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她”
梅的心被狠狠揪紧。她能想象出那个梅的努力。
“那…她…”梅的声音干涩，预感到了某种更可怕的结局。
凯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星门残骸上，那幽蓝的光芒似乎在他眼中跳动。
“她…持续了很久。”
凯文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波动，像是冰层下暗流涌动。
“直到…她意识到，世界的分隔是我们二人相见的障碍。”
他停顿了很久，久到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。
“她最终…做出了选择。”
凯文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，却字字如冰锥，凿进梅的骨髓。
“她…主动湮灭了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泡。”
“用整个脆弱世界的毁灭…换取了一个短暂的‘机会’。”
“一个…让她的意识能够短暂地穿透壁垒，降临到这里…真正意义上的，陪伴在我身边的机会。”
“……”
梅的意识彻底凝固了，但她也理解那个自己的做法。
无论梅对外表现的多么的冷静和理性，但究其内核梅始终都是一个感性到极致的人。
毁灭一个世界泡，换来与凯文重逢的机会，这倒是意料之中。
那个活下来的梅，最终以比死亡更决绝的方式…走向了终结。
“但是…她失败了，她的选择使她与世界一同走向了毁灭。”
凯文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颤抖，尽管这个颤抖十分的细微，但梅还是感受到了。
他在伤心，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。
沉默。
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终焉陨坑。
只有星门残骸不知疲倦地吐露着那淡蓝的光芒，将断崖上那个永恒冰封的背影，和断崖边的梅，一同浸染在同样的绝望色泽里。
梅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所有的疑问，所有的悲愤，所有的心痛，都堵在意识的咽喉，沉重得无法吐露。
她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，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虚影，任由那来自星门残骸的冰冷光芒，将她彻底吞噬，与这片永恒的终焉之地，融为一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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