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板合拢后的寂静,比之前更沉重。
阿木坐在冰冷的拘束椅上,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浇下来,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眼窝阴影。右手腕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,像身体一个遥远的、不属于自己的部分。但林征最后那句话,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反复烫烙着他的神经。
“影十七……责任全在影十七的冒进和愚蠢……”
福伯真的这么说?还是那个林征在撒谎,在离间?
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,疯狂运转,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。福伯的身份本就可疑。一个普通的老流民,怎么可能有那样警惕的眼神和应付盘问的从容?如果他是组织派来的监视者,甚至是“清除者”,那么任务失败后,将责任推给执行者,是标准操作流程。自己成了弃子,而福伯,或许正在用“配合”换取他自己的生机。
那个“钥匙”……组织究竟在找什么?为什么自己接到的任务简报里,对此语焉不详,只强调“最高优先级”?难道自己的层级,还不够知道核心秘密?
还有外面。林征说他们正在寻找中继站,还要发送假情报……如果让他们得逞,组织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,派来更多送死的人,或者启动更极端的方案。
冷汗,细细密密地从他额角渗出,沿着太阳穴滑下,流进脖颈,冰凉。饥饿和干渴再次袭来,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、拧动。时间失去了意义,只有那盏灯,永恒地亮着,亮得让人发疯。
他尝试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手指。皮革束带勒得太紧,血液不畅,指尖已经有些发麻。他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进行呼吸训练,调整心率,试图冷静下来。但“钥匙”两个字,还有“影十七”的代号,像两条毒蛇,在他意识的黑暗角落里游走,伺机噬咬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几个小时,滑板再次打开。
这次进来的,是苏浅夏。
她也换掉了平常的作训服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,袖子同样挽着,露出的小臂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,像是被荆棘或铁丝刮的。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,碗里冒着微弱的热气。
她走进来,滑板在身后合拢。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阿木面前,用一把小勺,舀起碗里糊状的东西,递到他嘴边。
阿木看着她。她的脸色很平静,眼神里没有林征那种深沉的审视和压力,也没有审讯者的冰冷,反而带着一种……疲惫的柔和。就像照顾一个普通的、受伤的陌生人。
碗里是菜粥,比基地日常配给的更稠一些,里面甚至能看到几点细碎的、疑似肉末的东西。香气钻进鼻子,让他的胃痉挛得更厉害了。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张开了嘴。
苏浅夏喂得很慢,一勺一勺,确保他咽下去了,才喂下一勺。她的动作很稳,勺子没有碰到他的牙齿或嘴唇。喂了大概半碗,她停下来,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壶,拧开,凑到他嘴边。
水是温的,带着一丝极淡的甜味,可能是放了点糖。
喝完水,她没有立刻离开,也没有问话。只是拿着碗和水壶,站在那里,静静地看着他。目光落在他被固定得动弹不得的身体上,尤其是那条受伤的右臂,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……不忍?
“你们抓了福伯?”阿木忽然开口,声音因为干渴和久不说话而嘶哑难听。
苏浅夏似乎没料到他突然开口,愣了一下,然后点点头:“嗯。在另一个房间。”
“他……说了什么?”
苏浅夏看着他,眼神清澈:“他说,你们是从西边很远的地方来的,路上很苦。他说你小时候受过惊吓,不太会说话,脑子有时不清楚,让他多照顾。”
滴水不漏。和之前在窝棚里的说辞一模一样。
“他还说了别的吗?”阿木追问,眼睛死死盯着苏浅夏的脸,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捕捉到谎言。
苏浅夏轻轻摇头:“没有。他很担心你,一直问你的伤。林队长告诉他,你手腕骨折,需要静养。”
她的表情太自然了,自然到让阿木无从判断。要么她说的是真的,福伯还在硬扛;要么她的演技,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
“你们……找到那个‘钥匙’了吗?”阿木换了个方向,试探着抛出林征提到的词。
苏浅夏的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:“钥匙?什么钥匙?林队长跟你说的吗?”她微微蹙眉,像是思考了一下,“基地里……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钥匙。仓库的锁都是最普通的挂锁,工具间的钥匙吴工自己保管着。”
她的反应,不像作假。要么她真的不知道,要么……林征关于“钥匙”的说法,根本就是编造的,用来诈他的!
阿木的心跳又快了几分。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,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浓雾,四面八方都是模糊的轮廓和潜在的危险,看不清方向。
苏浅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。她收拾好碗勺和水壶,转身走到墙边,准备离开。在滑板打开前,她停住脚步,回过头,看了阿木一眼,轻声说:
“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,不管你从哪里来,到了这里,受了伤,就是我们需要照顾的人。先把伤养好吧。”
说完,她走了出去。滑板合拢,房间再次陷入封闭和寂静。
但那句话,却像一颗小石子,投入阿木死水般的心湖,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。
“需要照顾的人”……
在组织的词典里,只有“工具”、“棋子”、“消耗品”。完成任务是唯一的价值,失败意味着废弃。从来没有人,会用“需要照顾”来形容他们。
是更高明的心理战术吗?用这种虚假的温情来瓦解他的意志?
阿木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手腕很疼,肚子依然饿,喉咙依然干。而苏浅夏刚才递过来的那碗温热的粥和那口带甜味的水,是真实的。
接下来的时间(他依然无法判断长短),再没有人进来。只有那盏灯,和手腕上持续不断的、钝痛的感觉陪伴着他。孤独和寂静开始变成一种酷刑。没有声音,没有变化,没有希望。只有无边无际的、惨白的空旷,和越来越清晰的、关于任务失败后果的想象。
组织会怎么处置失败且被捕的“影”?尤其是可能泄露了重要信息的“影”?
他想起训练营里那些“消失”的同伴。没有解释,没有痕迹,就像从未存在过。
滑板又一次打开。
这次进来的,是那个冷面中年男人。他手里拿着一个医疗托盘,里面放着纱布、消毒水和一把小巧的剪刀。
他没有说话,径直走到阿木身边,开始检查他右手腕的固定夹板。动作专业而迅速,拆开旧的纱布,用消毒水清理伤口周围已经干涸的血迹和药渍。酒精刺激伤口的疼痛让阿木忍不住吸了口凉气。
男人依旧面无表情,只是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。他重新上药,包扎,调整夹板的位置,使其更稳固舒适一些。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。
包扎完毕,他收拾好托盘,转身走向滑板。在即将出去时,他忽然停下,背对着阿木,说了一句话,声音依旧平板,但内容却让阿木浑身冰冷:
“外面下雨了。中继站埋藏点通常要考虑防水和信号衰减。西边那片乱石岗,有个废弃的矿洞,入口很隐蔽,里面干燥,深度也够。”
说完,他走了出去,滑板合拢。
矿洞!乱石岗!
阿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!那是他们预设的备用中继点之一!位置极其隐秘,只有他和福伯,以及指挥这次行动的上级知道!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?!难道福伯真的全说了?!连备用方案都交代了?!
不,不可能!福伯如果是高级观察员或清除者,他的忠诚级别应该更高,意志应该更坚定!除非……除非他根本不是“自己人”,而是基地早就安插的……反间谍?
这个念头让阿木如坠冰窟。如果连福伯都是假的,那么从一开始,这就是一个针对“昆仑站”的圈套?他们故意泄露交易信息,设下伏击,然后又“允许”他和福伯渗透进来,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,挖出更深层的情报网?
一切都乱了。信任的基础崩塌了。他分不清谁是敌人,谁是盟友,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坚持。
黑暗的念头开始滋生。如果组织已经放弃了他,如果福伯是叛徒或卧底,如果他坚守的秘密可能早已不是秘密……那么,他在这里忍受痛苦和孤独,还有什么意义?
为了一个可能把他当弃子的组织?
还是为了……那一碗温热的粥,和一句“需要照顾的人”?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自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绳索,在猜疑、恐惧、孤独和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“善意”之间,剧烈地摇晃着,随时可能断裂。
而滑板之外,那个他看不见的世界里,林征和苏浅夏正站在监视孔后面,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“矿洞的点,戳中了。”林征低声说,眼里没有丝毫得意,只有冷静的分析,“他动摇了。”
“福伯那边,还是什么都没说。”苏浅夏揉了揉眉心,“老滑头,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。但阿木显然相信了福伯可能叛变,或者……身份有问题。”
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”林征的目光依旧锁在阿木惨白而挣扎的脸上,“让他怀疑一切,包括自己效忠的对象。当支撑他的信念全部崩塌,才是我们开口问话的时候。”
“万一……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?或者,他知道的,对我们没用?”
“那他就没有价值了。”林征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,“没有价值的敌人,你知道该怎么处理。”
苏浅夏沉默了一下,没有反驳。这是末世的法则,残酷,但真实。
“那个‘钥匙’……”她换了个话题,“你确定这么模糊的指向,能引出我们想要的东西?”
“不确定。”林征坦言,“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把‘昆仑站’如此大动干戈的行为合理化的解释。他们在找某样重要的东西。可能在这里,也可能不在这里。但只要我们让他们相信东西在这里,并且在我们手里,他们就会继续行动,就会露出更多破绽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而且,吴工分析了那个微型发射器的工艺,确实很像灾前某个代号‘方舟’的绝密项目的风格。那个项目……据说涉及全球性灾难的应急方案和‘文明火种’保存。如果‘钥匙’真的存在,并且和那个项目有关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苏浅夏明白了。如果“钥匙”关乎文明存续的火种,那它的价值,就远超一次伏击、几条人命,甚至一个基地的安危。
“继续施压。”林征最后看了一眼监视孔里那个陷入内心煎熬的年轻囚徒,“但别忘了,偶尔,给他一根看起来能抓住的……稻草。”
稻草。
阿木在无尽的煎熬中,忽然又听到了滑板打开的声音。
这次进来的,是羊角辫女孩,小玲。
她抱着她的袜子娃娃,小脸上有些怯生生的,但眼神很亮。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、用树叶折成的绿色小船。
苏浅夏跟在她身后,但没有进来,只是站在滑板外的阴影里,静静看着。
小玲走到阿木面前,仰着小脸看他,声音细细的:“阿木哥哥,你的手还疼吗?”
阿木愣住了。他看着这个曾被他打翻饭碗的女孩,看着她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小玲没等他回答,自顾自地说:“林叔叔说,你是为了保护别人才受伤的,是好孩子。”她把那只树叶小船轻轻放在阿木被束缚的、动弹不得的膝盖上,“这个送给你。我妈妈说,难过的时候,折个小船,把不开心放在船上,它就会顺着水流走掉。”
树叶小船很粗糙,但折得很认真,船头还插着一小根不知名的紫色野花茎秆,当作旗帜。
阿木低头,看着膝盖上那抹脆弱的绿色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“我走啦,你要快点好起来。”小玲对他笑了笑,然后抱着娃娃,跑回了苏浅夏身边。苏浅夏牵起她的手,对阿木微微点了点头,然后带着女孩离开了。
滑板合拢。
房间里,再次只剩下阿木一个人,和那盏惨白的灯。
但这一次,膝盖上多了一艘小小的、绿色的树叶船。
船头那根紫色的“旗帜”,在静止的空气里,微微颤动着。
像一根真正出现在无尽黑暗中的、纤细的、却真实存在的……
稻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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