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中心里，那声低沉的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“呼吸”，像一只无形的手，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。空气凝固了，连机器运行的嗡鸣声似乎都被这超越理解的声音吞噬。
几秒钟的死寂后，是火山喷发般的骚动。
“不可能！绝对是仪器干扰！”
“是风声！冰层摩擦的声音！对，一定是！”
“妈的，见鬼了！这玩意儿听得我脊梁骨发凉！”
技术人员们炸开了锅，有人拼命检查设备数据，试图找出漏洞；有人脸色惨白，下意识地后退，仿佛那声音能穿透屏幕钻出来。
苏浅夏僵在原地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她不是没见过世面，南极冰下的远古水体、嗜极微生物，甚至那些超出认知的能源结构，她都亲身经历过。但这一次不一样。这声音里带着一种……韵律。一种非自然的、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节奏的韵律。
她猛地看向林征。
林征脸上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，随即就被一种极致的冷静覆盖。他没有参与争论，也没有去看那些慌乱的技术员，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那个巨大的冰下空洞热成像图上，以及旁边伴随着“呼吸”声微微波动的能量读数。
“安静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把冰刀，瞬间切断了所有的嘈杂。
指挥中心立刻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“分析音频频谱，对比所有已知的地质活动、冰层运动、乃至生物声波数据库。”林征的命令清晰而迅速，指向音频分析员，“我要知道这声音的构成，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不要放过。”
“重新校准无人机所有传感器，进行交叉验证。我要排除任何设备故障或外部干扰的可能。”他看向负责无人机的工程师。
“苏顾问。”最后，他的目光落在苏浅夏身上，“调取我们在南极‘深蓝’行动期间，所有关于玛丽伯德地及周边区域的地质结构和历史数据，尤其是关于地热异常和未知震动的记录。对比这个空洞的位置和结构。”
他的冷静像一剂强心针，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场面。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，开始疯狂地工作。
苏浅夏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从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中挣脱出来。她冲回自己的办公室，接入“烛龙”系统最高权限，调取尘封已久的南极数据。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，大脑飞速运转。
玛丽伯德地……南极大陆最古老、最稳定的地质板块之一，冰盖平均厚度超过三千米……“深蓝”行动曾在其边缘探测到微弱但持续的深源地热流，当时认为是濒死的小型地热活动……
不对！
她猛地调出当年“深蓝”行动一号井位发生卤水反渗事故前后的详细数据记录。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解决堵塞危机上，忽略了一个细节——在事故发生前约十二小时，部署在玛丽伯德地边缘的一个宽频带地震仪，曾记录到一组极其微弱、频率特殊的震颤信号，信号源深度……与现在这个空洞的位置高度吻合！
当时这组信号因为能量太弱，且与钻探活动时间接近，被当成了作业干扰，没有深入分析！
难道……那不是干扰？
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：他们当年在玛丽伯德地边缘的钻探，是不是像一根针，不小心刺破了某个巨大存在的“皮肤”，引发了那次小小的“应激反应”？而他们费尽心思解决的卤水堵塞，不过是这个巨大存在无意识的一次“蠕动”？
她将这个发现和猜想立刻汇报给了林征。
林征看着苏浅夏标注出的数据对比图，久久沉默。他的手指在苏浅夏指出那组被忽略的震颤信号的时间点上，轻轻敲击着。
“如果……你的猜想是对的。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，“那就意味着，我们脚下这颗星球的‘死亡’，可能只是我们基于表面现象的误判。”
他抬起头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，看到了那冰封地狱之下的景象：“在那我们无法触及的深处，星球的‘心脏’……可能还在跳动。”
就在这时，音频分析有了初步结果。
“林指挥，苏顾问！”音频分析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，“频谱分析结果……无法匹配任何已知自然声源！它的基频和泛音结构……太复杂了！而且……而且里面有规律性的微小幅值调制，看起来……看起来像是……”
“像是什么？”林征追问。
“像是……某种编码！”分析员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编码？！
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在指挥中心引爆！
不是自然现象！是编码！这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信息！意味着……智能？！
连林征的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“能破译吗？”他立刻问。
“太微弱了！而且结构完全陌生！需要时间，需要大量的计算资源！”分析员急声道。
“调用‘烛龙’百分之三十的算力，优先支持破译！”林征毫不犹豫地下令。
庞大的计算资源被调动起来，开始疯狂地解析那来自地底的、蕴含未知编码的“呼吸”声。
等待是煎熬的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。
苏浅夏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关乎文明命运的审判。她既希望那是智能的证明，那意味着人类并非宇宙中唯一的孤独存在；她又恐惧那是智能的证明，因为一个能蛰伏于地底、无视地表文明兴衰的存在，其意图完全无法揣测。
几个小时后，初步的、极其粗糙的破译结果出来了。
由于信号残缺且编码方式完全未知，破译出的信息支离破碎，充满了问号和乱码。但在那些碎片中，有几个相对清晰的“词汇”被反复识别出来，通过多种算法交叉验证，指向了同一个令人费解的意象——
【……深……眠……】
【……循……环……】
【……唤醒……？……】
【……代价……】
深眠？循环？唤醒？代价？
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，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，却本能地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。
“它……它在说什么？”李主任声音干涩。
没有人能回答。
林征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孤零零的词语，眉头紧锁。这信息太模糊，太具有歧义性。是某种周期性休眠的生物钟？是某种地质活动的循环周期？还是……其他什么？
“继续破译！扩大数据库对比范围，包括所有神话、考古、甚至非对称密码学资料！”他下令道。
他走到观测窗前，看着外面那座在永恒寒冬中寂静矗立的城市。本以为他们是这冰封王座上最后的囚徒，现在却发现，王座之下，可能沉睡着一位他们无法理解、甚至无法察觉的“主人”。
地底的回音，没有带来希望，也没有带来明确的威胁。
它只带来了一片更深、更广、更令人敬畏的……未知。
人类文明的命运，似乎在这一刻，被卷入了一个更加宏大而神秘的漩涡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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