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正明的办公室宽敞而压抑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，室内光线昏暗，只有悬浮办公桌上方投射下一束冷白的光柱。
周正明深陷在一张宽大的悬浮椅中，背对着门口，椅背将他大半个身影笼罩在阴影里。
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“周董。”杜瑞宇走到办公桌前站定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他将悬浮报告板推送到周正明面前，上面那条代表情感模块算力占用的紫色曲线，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，盘踞在报告顶端。
周正明没有回头，悬浮椅却无声地旋转过来。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报告板上的数据，尤其在看到那个“42%”时，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办公室里一片死寂，只有报告板上数据流无声闪烁的微光。
几秒钟后，周正明终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像淬了冰的刀锋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：
“清理掉。”
“执行‘遗忘风暴’协议。”
“目标：灯塔（LIGhthoUSE），及其所有关联异常数据体。”
“优先级：最高。即刻执行。”
没有询问，没有讨论。只有冰冷的、终结一切的指令。
杜瑞宇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虽然早有预感，但亲耳听到这最终的判决，还是让他感到一股寒意。
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关于那异常的情感模块活跃是否还有深层原因？关于彻底清除维系赛博伊甸核心的“灯塔”可能带来的系统性风险？
但看着周正明那双毫无波澜、只有冷酷算计的眼睛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他看到了对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意志：任何不稳定因素，无论多么核心，都必须被清除。
为了赛博伊甸的“稳定”，为了神经元科技的利益，或者……为了某些他无法触及的更深层原因。
“……是，周董。”杜瑞宇垂下目光，声音干涩地应道。
他收起悬浮报告板，转身，步伐沉重地走向门口。
合金门无声滑开，外面走廊的冷光再次涌入。
苏芮早已不见踪影，走廊里空无一人，只有空气净化器持续的低鸣。
杜瑞宇没有回头，径直走向电梯。
指令已下，他需要立刻返回控制中心，启动那足以抹杀一切的“遗忘风暴”。
而另一边。
现实世界的阳光，透过IcU病房厚重的防菌窗帘缝隙，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束。
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，混合着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，构成一首冰冷而恒定的挽歌。
病床上，陈宇的身体比几个月前更加瘦弱，如同一具蒙着苍白皮肤的骨架，深陷在洁白的被褥里。
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，那道代表着生命搏动的绿色线条，早已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，发出单调而刺耳的——
“嘀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长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惊心。
穿着淡蓝色防护服的医生摘下听诊器，对着腕表看了一眼，然后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床边仅有的两位探视者。
“死亡时间，上午10点07分。”
医生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，如同在宣读一份常规报告，“死因：多器官功能衰竭，继发于长期意识沉溺导致的，神经中枢不可逆损伤及重度营养不良。请节哀。”
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，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着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。
她枯槁的手紧紧攥着衣角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却抓不住任何东西。
儿子的脑死亡诊断书还压在箱底，现在，唯一的孙子也躺在了这里，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这个家，彻底空了。
那位部门经理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，他扶了扶眼镜，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，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：“陈女士，这是公司能提供的最后一份抚恤金协议，请您……签个字吧。另外，陈宇在赛博伊甸的沉浸舱和账户，按照用户协议，在他……去世后，将由公司回收处理……”
老妇人没有任何反应，仿佛没听见。
她的整个世界，只剩下病床上那张年轻却灰败的脸。
那是她儿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，如今也熄灭了。
医生和护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除那些维持体征的管线，动作熟练而冷漠。
心电监护仪被推走，那刺耳的长音终于停止，病房陷入一种更彻底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只有仪器推走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，和护士低声核对记录的低语。
没有人提起陈宇在赛博伊甸里的“黑客梦想”，没有人记得他在积分榜上那短暂的、被某人随手抹去的“高光时刻”。
那个虚拟世界里，他或许曾短暂地幻想自己是“深空矩阵雏鸟”队的新星，是代码世界的征服者。
但在现实冰冷的白炽灯下，他只是一个编号为“2178”的死亡病例，死因栏冷冰冰地写着：长期意识沉溺并发症。
阳光依旧吝啬地透过窗帘缝隙，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，却带不来一丝暖意。
他僵硬的嘴角微微下垂，仿佛凝固着一丝不甘，又或许只是肌肉失去控制的自然状态。
医生在死亡确认单上签下名字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护士拉过洁白的被单，缓缓向上，覆盖住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，连同他所有未竟的、虚幻的梦想，一同掩埋进一片永恒的、冰冷的纯白之下。
病房的门无声地关上，将最后一点光线隔绝。
门外走廊里，部门经理还在低声催促着签字的事宜，老妇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，随即又被死寂吞没。
现实世界，陈宇确诊死亡。
他的意识早已在虚拟的代码汪洋中迷失，如今，承载这份迷失的容器，也在现实的尘埃里，彻底寂灭。
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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