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内外的两人，猝不及防地直面相对。
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，只剩下一种紧绷的、几乎要迸出火星的窒息感。
林远站在门口，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光线，他刚洗完澡，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，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滚落，砸在他紧攥着手机的手背上。他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清新气息，但那张脸，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那双刚刚才因训练中的默契而泛起过微光的眼睛，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，翻涌着被刺痛后的愤怒、被误解的阴郁，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脆弱。
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晓脸上，手机屏幕那刺眼的光映亮了他眼底的血丝。
苏晓的心猛地一沉。她还是晚了一步。
她看着他这副瞬间回到冰点的模样，看着他手中那如同罪证般的手机，一股强烈的、混合着心疼和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。她心疼他又要独自承受这些无妄之灾，愤怒于那些躲在网络背后的恶意如此轻易就能伤害到他。
“林远……”她开口，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带着微喘，却异常清晰。
林远没有回应，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她，仿佛在审视，在等待她的解释，或者，是在确认这是否又是另一场针对他的“疏远”的证据。
苏晓深吸一口气，没有退缩，反而上前一步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，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、带着水汽的清新味道，也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抹压抑的痛苦。
“你看到那个帖子了？”她直接问道，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。
林远的下颌线绷得更紧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：“嗯。”
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，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如同嘲讽的鬼脸。“写得挺精彩。”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、自嘲般的冷笑，“看来我这个‘失意者’的形象，塑造得很成功。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刺，既是刺向那些造谣者，也像是在无差别地刺向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，包括眼前的苏晓。
若是以前，苏晓或许会被他这副样子刺伤，会选择沉默地离开。但此刻，她没有。
她反而又逼近了一步，几乎要碰到他湿漉漉的衣角，仰起头，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那双充满防备的眼睛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：
“林远，你看着我。”
林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命令式的语气弄得一怔，下意识地垂眸，对上了她的视线。
她的眼睛很亮，像被水洗过的星辰，里面没有同情，没有怜悯，只有一种清澈见底的坦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那上面写的，每一个字，都是放屁！”苏晓一字一顿地说道，声音里带着罕见的、与她平日温和形象不符的锐气，“你信他们，还是信我？”
这句话，像一记重锤，狠狠敲在林远的心上。
他愣住了，瞳孔微微收缩，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女孩。她离他那么近，近到他能看清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，能数清她浓密卷翘的睫毛，能感受到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。
信他们，还是信她？
那些帖子里的恶意揣测，那些评论区不堪入目的言论，像肮脏的泥水，试图玷污他刚刚感受到的一点暖意。他本能地想要相信苏晓，可内心深处那根名为“恐惧”的刺，却又在隐隐作痛，提醒他靠近意味着可能再次被抛弃、被伤害。
他的沉默和挣扎，苏晓尽收眼底。她没有给他更多沉溺在负面情绪里的时间。
“林远，我不知道你看到了多少，听到了多少。”她的语气放缓了一些，但依旧坚定，“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，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状态下滑，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新搭档，更从来没有……疏远你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目光扫过他紧攥着的手机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：“最近这段时间，你是什么样的，我是怎么看待你的，你自己感觉不到吗？我们之间的训练，那些配合，那些默契，难道是假的吗？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、躲在暗处敲键盘的人几句话，你就要否定掉我们好不容易…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，但那份未尽之意，却比说出口的更加沉重。
我们好不容易……才重新建立起来的一切。
林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喉头。他看着她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眼眶，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真诚和担忧，那些冰冷的防备，那些尖锐的刺痛，在这一刻，竟开始土崩瓦解。
是啊，他感觉不到吗？
她接过他早餐时，那声越来越自然的“谢谢”。
训练中，她重新投向他的、带着信任和依赖的眼神。
夕阳下，她对他说的那句“今天的夕阳，很好看”。
还有刚才，她急匆匆跑来，脸上带着未散的汗意和显而易见的关切……
这些点点滴滴，真实发生过的温暖，难道还比不过网络上几句虚无缥缈的诋毁吗？
他到底在怕什么？难道真的要因为自己的懦弱和恐惧，再次亲手推开这束好不容易愿意重新照亮他的光吗？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悔恨和强烈渴望的情绪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冲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。
他猛地抬起手，不是推开她，而是—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！
他的动作有些急，力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控制的颤抖，掌心因为刚洗完澡而显得温热潮湿，牢牢地包裹住苏晓纤细的手腕。
苏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，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，却被他握得更紧。
“我……”林远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艰难，“我看到了……那些话……我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那双原本布满阴霾的眼睛里，此刻翻涌着激烈的挣扎和最终沉淀下来的、赤裸的坦诚，
“我害怕……我又搞砸了……害怕你会因为这些……再次离开。”
他终于，将内心最深处、最不堪一击的软肋，毫无保留地，摊开在了她的面前。
不是因为帖子本身，而是害怕帖子带来的影响，会摧毁他们之间这株刚刚破土、尚未茁壮的幼苗。
苏晓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发烫，那温度仿佛顺着血脉一直烫到了心里。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和脆弱，听着他这近乎卑微的坦白，之前所有因他冷漠而积攒的委屈和愤怒，在这一刻，奇异般地烟消云散了。
原来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，从来不是那些外界的风雨，而是他内心这座由恐惧筑起的高墙。
她没有挣脱他的手，反而放松了下来，任由他握着。她的目光柔和下来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清晰的抚慰。
“林远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羽毛一样，轻轻拂过他紧绷的神经，“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离开。”
她顿了顿，看着他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，继续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能让我离开的，只有你再一次的不信任和推开。”
这句话，像是一道赦免，又像是一道最后的通牒。
林远紧紧握着她的手腕，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救赎。他看着她，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。他用力地、重重地点头，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：
“不会了……再也不会了。”
这一刻，所有的猜疑、恐惧、隔阂，仿佛都被这灼热的坦诚蒸发殆尽。他们站在宿舍门口昏黄的灯光下，一个刚从冰冷的绝望中挣脱，一个给予了最坚定的承诺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、令人心悸的宁静与亲密。
然而，就在这气氛微妙而动人的时刻，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，是其他结束训练的男队员回来了。苏晓猛地回过神，意识到两人此刻过于靠近的姿势和紧握的手腕，脸颊瞬间飞红，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。林远也意识到了，耳根通红，却在她抽手的瞬间，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了一下指尖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。那短暂的触碰和分离，带着电流般的悸动，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。刚刚确立的信任，能否经受住这即将到来的、更公开场合的考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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