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房里的笛音与哨音渐渐歇了，只余下砂锅里冰莲羹轻轻翻滚的声响。丫丫小心翼翼地将羹盛进青瓷碗，每碗里都卧着三两颗饱满的莲籽，浇上一勺桂花蜜，再撒点干桂花，瞬间香气漫了满室。
“快尝尝！”丫丫把一碗递到阿夜面前，眼里闪着期待的光，“加了雪水和陈酿桂花蜜，玄影哥吹着‘冰莲引’煮的，肯定不一样。”
阿夜舀起一勺送进嘴里，雪水的清冽裹着莲籽的粉糯，桂花蜜的甜香像条暖线，从舌尖一直缠到心口。他喉结动了动，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——这味道，像极了梦里爹做的甜品，只是那时用的是普通莲子，远没有冰莲这般清润。
“怎么样？”周砚凑过来，自己也拿起一碗猛灌了一大口，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，“嘶……甜！香！就是太烫了！”
众人被他逗得笑起来，陈长老慢悠悠地舀着莲羹，看着阿夜说：“这冰莲啊，得在雪后初晴时采才最妙，带着点霜气，煮出来的羹才有‘清苦回甘’的意思。就像咱们两族的交情，一开始磕磕绊绊，慢慢品，才觉出甜来。”
玄影点头附和，拿起竹笛又吹了段“冰莲引”的尾音，笛音落在碗里的莲羹上，荡开一圈圈细纹：“魔族那边说，等冰化了，就派匠人来教咱们做冰窖，这样夏天也能存住冰莲。”他看向阿夜，“到时候，你想天天喝冰莲羹都成。”
阿夜用力点头，手里的勺子碰得碗沿“叮叮”响。黑风蹲在他脚边，眼巴巴望着碗里的莲籽，尾巴扫得地面直响，阿夜舀起一颗递到它嘴边，它立刻囫囵吞下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，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。
正热闹着，门外传来马蹄声，魔族的汉子牵着匹枣红马站在雪地里，手里举着个布包：“陈长老，玄影哥，这是首领让我送来的‘冰火石’，说把它放进冰窖，能让冰不化，存冰莲最合适。”
布包打开，里面是几块拳头大的石头，一半泛着冰蓝，一半透着火红，摸上去却不冰不烫，反而带着种温润的凉意。“这石头产自黑风岭深处，白天吸太阳的热，晚上放寒气，可神了！”汉子挠着头笑，“首领还说，等开春了，想跟咱们合开个冰莲铺子，一边卖羹，一边教孩子们吹‘冰莲引’。”
“好啊！”陈长老眼睛一亮，接过冰火石仔细看着，“我早就觉得，光靠咱们守着落星谷不行，得让孩子们多走走，看看魔族的山，听听他们的调子，这样日子才活得活泛。”
玄影拿起块冰火石，对着阳光照了照，石心隐约有流光转动：“我看这石头能做笛哨，比玉兰花枝还结实。阿夜，等我打磨好了，送你个新哨子，比你现在这个铜哨音色更清透。”
阿夜摸着自己口袋里的铜哨，那是玄影用第一块玄铁给打的，边缘已经被他吹得发亮。他突然想起什么，转身跑回祠堂，没多久抱着个木盒出来，里面是整理好的“守石人新记”，从初遇玄影那天起，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，还贴着不少小画——有黑风第一次扑进雪堆的傻样，有玄影吹笛时的侧影，还有周砚被鱼甩了一脸水的窘态。
“你看，”阿夜翻开最新一页，上面画着个大大的冰湖，湖里游着带翅膀的鱼，湖边站着几个小人，手里都举着笛子，“我想把这个送给魔族的孩子们，告诉他们，咱们一起写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汉子接过木盒，手指轻轻抚过画页上的线条，眼眶有点发热：“我回去就给首领看，他准会高兴得把珍藏的雪莲酒都拿出来。”他想起什么，从马背上取下个皮囊，“对了，首领让我带这个给阿夜——是你爹当年留在魔族的那支骨笛，说现在该还给你了。”
皮囊打开，一支泛着象牙白的骨笛躺在里面，笛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，正是落星谷特有的“缠枝莲”纹样。阿夜的手指触到笛身时，突然想起小时候爹抱着他，用这支笛子吹“摇篮曲”的样子，那时的笛声断断续续，总被他的哭声打断。
“爹……”他把骨笛贴在脸颊上，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带着爹的体温，“他说过，等我学会吹‘落星谣’，就带我去黑风岭看冰莲。”
玄影握住他的手，指尖轻轻敲了敲骨笛：“那咱们现在就学。用‘冰莲引’的调子，混着‘落星谣’的拍子，吹一首新的。”
周砚立刻拿起锅铲敲着灶台打节拍，丫丫找出所有的青瓷碗，排成一排当编钟，黑风则用爪子拨弄着空酒坛，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。陈长老站在门口，看着雪地里的冰火石反射出七彩的光，突然跟着哼起了二十年前的调子，那是他第一次去魔族时学的“迎客谣”。
阿夜把骨笛凑到唇边，起初的笛声有些发颤，像冰棱融化的细响，但很快就稳了下来。玄影的竹笛适时加入，一粗一细两道声音缠绕着上升，时而像冰莲在雪水里抽芽，时而像两族的孩子在冰湖上手拉手滑行。周砚的锅铲敲出欢快的节奏，丫丫的碗声清脆如铃，连黑风都学会了用尾巴扫着酒坛打拍子。
笛声穿过落雪的庭院，飞过冰封的湖面，传到远处的黑风岭。那里，魔族的孩子们正趴在墙头，跟着调子轻轻哼唱；落星谷的祠堂里，“守石人新记”的最后一页还空着，等着春天的风来，写下新的开头。
阿夜看着手里的骨笛，又看了看身边笑闹的众人，突然明白爹说的“归宿”是什么——不是守住一块石头，一支笛子，而是让不同的调子融在一起，让陌生的人走进心里，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，都变成此刻眼角的笑意，碗里的甜羹，还有唇边未完的笛声。
雪又开始下了，这次是软软的柳絮雪，落在骨笛上，瞬间化成小小的水珠，像谁悄悄落下的泪，却在笛声里，暖成了春天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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